一只手忽然轻柔地扯住了他的衣摆,沈约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安仁兄,久仰了。”
潘岳回眸望去,眉眼如画,满山霏微的烟柳空翠若一场潇潇春雨,淅沥点染了白纻衫。
他素手持瑶觞,袖边珠玉作星絮泠泠飘摇,铮然自鸣:“沈郎,我亦久仰了。”
二人素来被后世许多好事者并称,代表了各自朝代、乃至整个千秋万古岁月的颜值巅峰。
如今潘岳凝目细看沈约,但觉对方确实是一位绝代丽人,神清骨秀,姿容绝艳。
又早已读过他诗文俊逸,词藻风流,心下便生出了许多的认可之意,出言邀请他同游。
“诚所愿也”,沈约轻笑接过杯盏。
二人衣袂交错,徐徐行走在山间,春林飞红渐次流影飘落,宛然如画。
……
谢脁举着镜头,四处游走,给视频那边的刘裕进行实时直播,看见这一幕不由感叹:
“外祖爷爷,你看沈郎与潘岳一道同行,真是世间少有的连璧,古来仪容最为惊艳,无出其右者。”
全天下的家长看自家孩子,特别是隔代亲的那种,往往都会戴上深厚的滤镜,觉得其人哪哪都好,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缺点。
刘裕自然也是如此。
他抬眸扫了几眼沈潘二人,随意点点头,又道:“朕觉得你比他们都好,与此二人站在一处,就如明月照美玉,十分相得益彰。”
“我就知道外祖爷爷最最最喜欢我了”,小月亮得到夸奖,高兴地抿唇笑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温柔澄澈地荡开了一江潋滟晴波。
刘裕顿时被这孩子逗笑了:“是最喜欢你。”
小月亮高举镜头,继续往前走,忽见不远处群芳古木之间,春红正盛,香风蕴藉,有一青衣泠然的身影拨开草木,出现在面前。
他的气质清高而素艳,犹如寒宵枝头的红梅,仿佛遗世独立。
谢脁一怔,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沈约与潘岳:“外祖爷爷快看,又来了一位玉人!”
这也是一位在整个历史上都绝对能排得上名号的神颜。
刘裕:“……”
众所周知,因为宋祖陛下每次夸人好看都是「玉人」,满朝文武都被轮着夸了一遍,故而,「玉人」这个形容词已经在刘宋帝国成为一个梗了。
刘裕看了一眼谢脁,总感觉他在内涵自己。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家小月亮这么天真乖巧,怎么可能会有坏心思呢,就算有,也一定是沈约把他带坏了的。
莫名背锅的沈约:???
天地良心,他虽然八百个心眼子,很擅长忽悠人,但人总有自己的弱点和不会设防之处,一般他都是对谢玄晖听之任之的好么。
宋玉抬眸看了一眼视频,望见对面的刘裕。
如今万朝中不认得宋祖陛下的人还真不多,他心念一转,已知其身份,翩然行了一礼:“楚人宋玉,见过宋祖。”
又对谢脁拱了拱手:“玄晖公子好。”
小月亮眨眨眼,他喜欢和美人在一起玩,当即伸手挽住了宋玉的衣袖,言笑晏晏地说:
“我来时见到了江淹,还有扬雄,还有我的小叔叔谢庄,如今又见到了你,全天下辞赋写得最好的人都在这里啦。”
宋玉见他一派温柔烂漫,也微微一笑:“我亦读过你小叔叔的《月赋》、《雪赋》,与江淹的《恨赋》、《别赋》皆是流芳千古之作。”
二人又聊了好些词赋文学,皆惊讶于对方的心性澄澈,见识高妙。
小月亮最后还热情邀请宋玉上门做客:“你看,你从前是宋人,我们也是宋,你想在本位面待多久都可以,最好就一直住下。”
宋玉在自己的国家过得并不算太好,含笑答应了他的邀约。
正聊得好好的,忽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惊呼,然后是众人的哄笑声。
谢脁立即凑过去看热闹,很快便有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容进入了镜头,看得那边的刘裕都是神情一肃。
这人长得……很是伤风败俗啊!
左思望着周围赶来围观的好事者,额头疯狂掉落黑线。
只听身边一人拉住他说:“左太冲,你又往潘安身边凑了,教训还没吃够是不是!”
“其实这左太冲,单看起来倒也并不面目如何丑陋,只是他往沈郎与潘安二位绝世美人中间一杵,就显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的,如有云泥之别。”
“这便是衬托的功效——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左思听得满头大汗,是他非要往这里凑吗,他一进场就被传送到了这个地方,有何办法!
他和潘岳是从同一个年代来的。
潘岳以前上街,引发万人空巷热情围观,掷果盈车,形成街头一景。
左思看了之后心里不得劲,干脆也梳洗打扮一番,学着潘岳坐车上街,结果遭到疯狂嫌弃,男女老少更是拥堵着凑过来,往他车上吐口水。
左思心中好生郁闷,自顾自地一拂袖,愤然离去。
吃瓜群众发出了喝倒彩的声音。
待看见谢脁前来,又改为一阵热情欢呼,等看到宋玉,那欢呼声便变得愈发强烈,真叫一个山鸣谷应。
好多好多美人,今天到底是什么颜狗的盛宴!
小月亮走着走着,忽然被一位淡紫罗衣、明眸善睐的少女攥住衣袖,拦住了去路。
沈满愿看着他,神色万分紧张地问道:“谢公,我、我……你能否帮我引荐一下我的爷爷?”
她自幼工读诗文,是陈朝最有名的才女,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已经去世了,曾在爷爷遗留下的手稿中见过许多张谢脁的画像,故而能一眼认出。
谢脁一怔,刚想问你爷爷是哪位,就看见沈满愿微微抬起手,眸含泪水,指向了沈约的方向。
谢脁:“……”
夭寿啦沈郎!你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孙女找上门了!
沈满愿站在这里,仅仅是望着这个青年版本沈约的背影,便眼眶都红了,如此情景跟当初沈约见沈林子的场景何其相似。
也许,和从天而降的孙子/孙女忽然认亲,就是他们沈家人的宿命吧(笑)。
谢脁目光扫向一旁和沈满愿一起来的人,神情不善,直接挽起了衣袖:“你是休文的孙女婿?”
江总吓得浑身一激灵,立即站直了身子:“我不是!我和她一样都是文帝陛下派来参赛的,再说了——”
整个陈朝的人都知道沈满愿喜欢女孩子,简直就是刘令娴再世。
陈朝位面,统共就沈满愿和江总这两位鼎鼎大名的诗人。
江总本来是陈后主位面的尚书令,陈茜茜入主之后嫌他干活效率低,直接打发他去干别的事情,没事别碍着自己处理公文。
江总这时候还停留在沉迷靡艳宫体诗的阶段,尚未经历后期国破家亡的大彻大悟,诗文也没有一番破而后立。
沈满愿全然欣赏不来他这种词风,平日多加嘲讽,气得江总七窍生烟,一路与她拌嘴吵闹,全然没个消歇。
谢脁带着沈满愿去见沈约,江总迟疑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一番交谈后,沈约对他横眉竖目,问出了和谢脁一模一样的话:“你小子就是我孙女婿?”
潘岳扫了他几眼,目露嫌弃之色,对沈约说:“着实配不上令孙女。”
江总:我冤枉啊!
……
片晌后,有一对兄弟衣袂翩飞,在缤纷的烟花雨中.共执一柄紫竹伞,并肩行过此地,来到小亭中稍作休息。
他们看起来委实是面容相似,却又风华各异。
一者清冷如霜,眸光悠远,似沧海星坠,一者温润含笑,蓝田玉暖,怀中抱一张陈旧的古瑟。
谢脁一开始还以为是萧统、萧纲兄弟,却很快发现此二人的年纪稍微年长一些,都是青年。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陆机声音清澈,似一缕春风拂过满山梨花:“在下陆士衡,这是我的弟弟陆士龙。”
哇,小月亮一下子兴奋起来,使劲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久仰久仰!我终于见到活人了!”
这可是《文赋》的作者啊,整个南朝时期凡是讨论诗歌,根本就完全绕不开他的评论。
后世萧统编《文选》、刘勰写《文心雕龙》,甚至是他自己的诗歌创作,尽是出自陆机的影响。
陆机微微汗颜。
什么叫终于见到活人了,说得好像他已经埋进地下似的。
陆云在一边抬起衣袖,隐约窃笑,似是觉得看见永远仪容端方、世家之表的哥哥忽而露出如此神情,十分有趣。
谢脁问他:“二位是来自东吴还是西晋?”
陆机陆云都来自吴郡陆氏,他们的祖父就是东吴大都督陆逊,父亲是大将军陆抗。
陆抗一死,随即就开始三家归晋,然后……到他们这里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在八王之乱中,陆机这一支不幸被抄家灭族了。
陆机敛眉,轻叹一声道:“父亲已逝,我二人准备北上入洛。”
小月亮听到这里,立刻支楞了起来:“何不来我们刘宋帝国!”
他热情洋溢地安利道:“士衡兄,士龙兄,西晋时局那么动荡,根本不好混。你看我们位面多棒啊,平平安安,没有战乱,又有很多很多的文人一起交游玩耍……你那么擅长文学理论,还可以来九州书院给大家上课呢。”
陆机一怔,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出路。
他下意识看向了镜头那边的刘裕,宋祖陛下自然不会不给小月亮这个面子,对他友好地笑了笑:“朕欢迎之至。”
陆机是性格极为果决之人,顷刻便有了成算,拱手深深一礼:“多谢陛下。”
陆云有样学样:“多谢陛下。”
刘裕闻弦知雅意:“卿二人可自去找易安,就说是朕的意思,她会为你们安排的。”
小月亮为本位面挖到两个人才,心中成就感满满。
接下来便是一回生二回熟,逮到什么命运凄惨、生活不太如意的,就开始熟练地给他们发邀请卡。
刘裕不由因为这一通操作看笑了,他好像一团毛绒绒小松鼠,到处奋力挖坑,储存过冬粮食,最后心满意足地抱着松果打了个滚。
谢脁这么搞搞下来,还真有好几个人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一番。
刘宋帝国和平安定,而且活力满满,本就很适宜搞文艺创作。
再加上他们一旦加入刘宋,就可以用山河社稷鼎炼制出丹药续命,这对于一些英年早逝之人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李贺正骑着小毛驴在山间悠然漫行,将邀请函搁在小毛驴脖子边的锦囊里,表示自己答应了,多谢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