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分裂,如果分开的时间足够长,是真的会产生分化的,甚至渐渐变成两个族群,就像是当初前往草原的汉人被同化成游牧,百年后,谁还能知道他们的来历呢?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从汉人变成了匈奴人,鲜卑人,或者某一个东胡族群的胡人。
六大王国实际上就是一种不得不的分裂。
但洛苏要的是裂国不裂族群,“在处理分封出来的王公之国时,加强统治阶层间的交流,是必要的政治手段。
与此同时,应当从藩属国中选拔优质的官吏,进入中央朝廷任职,乃至于封侯拜相,同时应当派遣中原官吏,进入藩属国中担任流官。
双向加大双方之间的交流,这是新朝所应当完成的任务,这是宗主国所应当做到的政治任务。”
洛苏从洛阳出来,就是要看看这天下变成了什么样子,距离一道道政策的颁下,已经过去许多年,现在都已经发酵开来。
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知道,一道政策到达下面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发布政策,地方实施,反馈,调整,重新发布政策。
这便是治国之道。
此番出来之后,在岭南和中南这里发生的事情,就让洛苏觉得很有趣,可以说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经过对世界本质的探查,洛苏断定那些商人最终一定会失败,但对于这种模式,他同样有一个猜想。
那就是如果有一天,这些商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超过了土地所能够产出的财富呢?
虽然从数千年前开始,农业就一直都是立国之本,存身之基。
商业虽然来钱快,但任何明君圣主都知道,只有让百姓吃饱饭,国家才能安稳,国家大部分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农业上。
但洛苏自然能看到,商业在赋税中的比例越占越高,商人所掌握的力量也越来越强,虽然商人的社会地位并没有提高,但事实上,曾经完全依赖土地的贵族,现在都开始用商业来让家族拥有更多的转圜余地。
这实际上代表了一种未来的趋势。
这种趋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洛苏只略微一回想,就见到了一切的根源,从一亩地的粮食产量越来越多开始,从水利的修建、农具的进步开始。
从一亩地所需要耕作的人越来越少开始。
从不需要种地的人越来越多开始。
如果粮食产量能再次增加呢?
中南半岛有种水稻,生长在宋国中!
第965章 走过一路路,天下将何
在洛苏离开后,他曾出现在这里的传言,渐渐在高层中传开。
上次听闻洛苏消息,他在扬州,大部分人都能猜到,他是要去江南洛氏。
到了江南洛氏后,再一路向南,很合理。
岭南权贵很恐惧。
生怕自己所做的事情被发觉。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能隐瞒住,谁能在国师面前隐瞒呢?
有人如丧考妣的等待终局来临。
但最终却无事发生。
洛苏的马车已经往云贵高原而去,他要去吐蕃和天竺看看,在那里还有一个楚国。
吐蕃。
从数十年前第一次来到高原,洛苏就将这里视作中原的最大威胁,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强烈的高反让大唐军队难以攻上这里,在布置一众小国失败后,只能在青海设置了青海都护府,统筹诸方,形同立国。
对于吐蕃。
洛苏认为也只能依靠内部反间让其自乱,削弱吐蕃的潜力,至于真正的吞并吐蕃,以目前这种温暖的气候是很难做到的。
其余地方,无论是漠北,还是东欧,还是海外,还是中南,这些地方都有一个同样的优势,那就是汉人是可以大批迁徙过去的。
但高原,大批量迁徙人口就是让人去送死。
况且那些土地上,土著人口不多,所以能快速改变人口结构,而吐蕃,有千万的人口,想要改变当地人口结构,简直做梦。
只能等待这种来之不易的水热条件结束,失去大量农耕的土地后,人口大幅度下降,吐蕃自然而然就失去这种称霸的能力。
洛苏对吐蕃的关注不算多,毕竟吐蕃是区域性帝国,和大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没有高原天险,早就踏平它了。
洛苏反而对天竺的关注不小,因为经过他所了解到的天竺历史,这里真的很奇怪。
庞大的人口、肥沃的土地、传承悠久的历史。
当一个国家拥有这三项特质的时候,会让人想起什么?
煌煌诸夏!
天竺之地也是这样,在恒河平原这片土地上,不乏强大的帝国,诸如孔雀王朝,亦或者贵霜帝国这种和汉帝国并列的帝国。
但建立在这里的每一个帝国,都可以说是毫无韧性,一旦毁灭,就不再重建。
每一个曾经征服这里的民族,都能称得上是骁勇善战,但一到这里,就会被同化,在下一次灾难来临的时候,被打为下一等人。
现在汉人也到了那里,结局会是如何,洛苏想要看看。
他并未多在吐蕃停留,就迅速的沿着那雪域高原的曲折之路,前往天竺。
热。
这种熟悉的热气扑面而来的时候,而后是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时,洛苏就有些明悟了。
在这里他见到了前来开拓的楚国贵族,这些楚国贵族已经穿上了天竺传统服饰,看样子是化身这里的高等贵族了。
仔细想想也正常,宋王能顺利开拓是因为后面有那么多人在支持,别管身上背着多少债务,但起码现在手里有大量资源。
楚王可没有宋王的条件,只能凭借自己,吐蕃没有彻底臣服,朝廷也不可能向天竺输送大量物资。
唯一生存下去的方式,也就是混进当地的统治阶层了,对于种姓制度,洛苏有些了解,是一种宗教延伸出来的制度。
洛苏之前认为这种制度并不会稳固,等级分明会出现在任何国家中,但统治者和统治群体会每隔一段时间变幻一次。
高层想要凭借一种制度就压制底层是不可能的。
事实也证明了洛苏的看法,盛极一时的孔雀王朝就是由低种姓建立的,在高低种姓的对抗中,高种姓并不总是获胜。
但再深入了解过后,洛苏就彻底感受到这套制度的可怕,那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统治术。
在天竺待的这段日子,洛苏再次深刻感受到了气候对一个国家族群的巨大影响。
他找到了这片土地千百年来不断被侵略,族群性格的原因之一。
那就是连绵的雨季。
在这片土地上,从来都不缺乏想要统一的雄主,但基本上都失败了,即便很短暂的统一,但基本上在短时间内就会崩毁。
如果说是因为意识的话,那庞大的同一宗教人群,实际上可以承担这个重任。
洛苏在这里停留许久。
这里是佛的发源地,在现在的中原以及西域,佛已经融为神系,而不单独作为一个宗教祭祀。
洛苏在这里,了解了这个逐渐湮灭的教派历史,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他勾画出一幅过去的图卷。
僧侣都有庙宇,在庙宇中诵经作法,但实际上最先的释祖是要求僧侣云游四方,不常定居的,但最终这条规则被释祖自己废弃了。
释祖说在夏天的雨季,可以不用云游,找地方躲三个月雨季,就连释祖这种类似于孔子的人物,一个立志改变婆教的大能,都对雨季无可奈何,最终妥协。
这雨季到底有什么恐怖之处呢?
在雨季到来的时候,道路会被冲毁,桥梁也会断裂,到处都是漫出的大水,乃至于洪水,虫蛇蚁鼠更是层出不穷。
如果类比到中原的话,那就是黄河和长江以及他们的支流,会在每年夏天,淹没无数的城池和土地,时间是三个月,那朝廷所修整的直道都会被冲烂,搭建在河流上的桥梁消失,生活在土地上的百姓,所赖以生存的土地会被淹没。
一切都会被推倒重来。
在下游的孟加拉区域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土地,会在雨季被淹没,人需要生存在船上。
在这种情况下,积累、勤奋,又有什么作用呢?
帝国的统治所依赖的就是四通八达的道路,能够传达朝廷的诏令,进而控制、指挥那些官吏,同时让军队在情况有变的时候,顺利平叛。
而雨季是不能出门的。
这意味着一个帝国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时间,各自为政,地方发生了什么,朝廷不知道。
三个月雨季之后,税收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不知道。
在收税的过程中,在雨季中损失了多少可用于收税的土地,也不知道。
在漫长的雨季中,有多少人死去,尸体是否被洪水冲走,换句话说,在雨季结束后,帝国所造的户籍册,就要重新修订一份。
哪个帝国能有如此浑厚的人力物力去做这种事呢?
自然是只能由当地来估算。这一估算,就必然九出十三归了。
在天竺,政治逻辑和中原太过不同。
在中原,一个政权的变化通常都要追溯到十年以上,毕竟政治斗争是长期的。
但在天竺,统治者的权力会忽大忽小,在雨季的时候,政令难以出首都,这种情况在中原,大概类似于后汉末年的刘协。
这是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一个国家并没有崩毁迹象的君主,每年会有三个月的时间,仅仅只是帝都城主。
在雨季结束后,大量的官吏就会来往于帝都和地方,再次建立起强大的统治。
这是一片天然割据的土地。
谁来也改变不了。
那些强大王朝迅速的建立,是因为有统一的意识,快速的崩塌,则因为只有意识,没有现实,是不行的。
孔雀王朝的石碑建立在中亚,但影响力只有在旱季的时候才能达到。
那些所谓历史上强大的帝国,到底有多少含金量,还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洛苏最终给这片土地下了一个定论:这里不可能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