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为,纵使匈奴复生,我诸夏亦有冠军无双,摧敌破阵,擒杀单于,使诸夷知我诸夏之风!”
刘禅说着竟然挥舞起手臂来,显然是被自己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语所鼓舞,洛原很无奈的发现,刘禅是真心实意的在安慰自己。
当洛原步出宫殿走到殿外的台阶上时,耳边似乎在回荡着大兄看他们离去时带着些许无奈叹息的言语,“天命之说,太过虚无缥缈,邦周时,老子、孔子、墨子,这些圣贤都宣扬天命却又尊崇人言。
诸夏之人崇信天命却又发自内心的不信,莫说洛氏之外,纵然是为兄,见惯素王神迹,甚至听过大祖父攻破汉朝天命之事,也时常怀疑天命是否真的存在。
实在是天命勃发,藏以大势,无声无息,只觉运去来回,便在不经意间翻天覆地,我等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让外人相信呢?
此番你们回返诸国,尽可讲述,信者恐怕寥寥,况如今胡命如何昌盛,家族尚未可知,素王所言的洛氏镇压之法,亦不清楚,又如何能纠集他人,这便是我族必应劫之因。”
洛原摊开双手,他仿佛见到手中有赤血浸出,那是族人未来将会流尽的血,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兄长,你说的果然没错啊,但我不会放弃,胡人如果真的昌盛,不是洛氏能够平掉的,大祖父攻破汉朝天命才多久就死去了?
没有了天命的汉朝依旧经过数十年才落到现在的地步,洛氏能毁掉胡人天命就已经是素王庇佑、得天之幸,还要面对汹涌宛如潮水般的胡人,纵死也难以胜啊。”
自昭城至洛阳,数百里,洛襄昼夜兼程旬日即达,站在洛水前,望着伴随人口迁走而不复往昔荣光的洛阳城,他面上满是沉默,日后不知多少年,不能前来此处,有生之年,不能再见洛阳圣城了。
自函谷进长安,他在魏国自然未有洛原在汉国的地位,直到七日后,皇帝曹睿才得知了洛襄回到长安的消息,于是召他进宫。
曹睿在上首端坐,面白微须,带着些纵欲的颜色,洛襄垂首步入殿中,眼角余光见得殿中有数人,皆是魏国重臣,心知皇帝应当是刚与群臣论政结束。
曹睿望向恭谨守礼的洛襄,眉头一松,洛襄是他所属意的太子舍人,但洛襄一直犹豫,不愿意入仕,此番洛氏决意迁徙,定然更是难行,他最后声音略带沉闷问道:“闻卿族中有大变,卿意何为,可愿为太子舍人乎?”
洛襄躬身拱手沉声道:“陛下厚遇,臣铭感五内,涕零不已,然臣尝闻自古圣王无不以孝治天下,圣朝亦以孝为本,臣父早亡,更念亲近。
族人行将北迁,臣与伯、叔、兄、姐相顾而泣泪,慨言不能侍奉亲近,自昭城归,臣有五内具焚之感,悲戚哀切,圣朝无臣,其光巍巍,族亲无臣,臣不见亲,摧心伤肝。
陛下圣朝奄有四海,陛下圣明光照八荒,臣无大志,不能承舍人之贵,只愿随亲北迁,艰难困苦,俱在族亲,望陛下成全。”
殿中寂静,沉默如阵落可闻,魏国群臣望着洛襄的眼神都很复杂,关中洛氏自洛燕起,因冀州之败,洛襄的父辈、祖父辈两代都不曾被重用,可谓凄惨,到洛襄这一代,皇帝欲用为太子舍人,这是要兴盛的征兆,但洛襄却不要辉煌的未来,要去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吃苦,这如何能让人理解?
曹睿自然以为这不过是借口,有些不满的说道:“卿可是对朕及先帝怀有怨气?卿家出自河北贵勋,朕惟用卿,卿难道不懂朕之心吗?”
洛襄只是深深躬身垂首却坚决道:“臣不敢,陛下英明,臣尝闻上古有为侍奉母亲而不出仕为相的贤人;臣尝闻先汉有因为避讳尊父而辞不受两千石的大臣,封侯富贵非臣之愿,还望陛下成全。”
洛襄的每一句话都很柔和,但他的表情和语气却告诉所有人他的意志有多么坚决,曹睿有些郁闷的说道:“贵家所言的胡命昌盛,夏命衰微之谶语,实在是荒谬至极,朕年幼时,武皇帝曾言,谶语之说,利则信之,不利则毁。
朕万万未曾料到,洛氏竟会因为谶语就自我流逐至辽东,既然卿已经下定决心,朕不再阻拦,只可惜千年世家,怕是要自此而终,纵使素王血裔,也抵不住族人糊涂啊。”
夏虫不可语冰,洛襄无话可说,他面向曹睿躬身一步步向殿外退去,及至宫殿门处,他缓缓直起身,于是他便从阴影中站在光下,而后毫不留恋的转身,迎着那盛大的光离开殿中、皇宫、长安、魏国。
洛襄这一支在魏国从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他通知族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上百人便离开了长安,许多人都在关注着,这种果决,让人震撼莫名,有人开始有了一丝相信,难道洛氏说的是真的?
传承千年的家族,突然做出这等反常的行为,实在是让人费解,除了相信那个最荒谬的理由,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
洛原洛襄二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自然境遇不同,洛原尊崇受礼,却心中怀有遗憾,洛襄并不或缺,却有终脱樊笼,复返自然之意。
洛襄回返昭城,拜见洛谌,洛谌正读着洛原和洛希送来的书信,洛襄将曹睿与自己所言语事告知洛谌,洛谌叹息,将手中书信交于洛襄,洛襄通读一遍,其间所记颇有大同小异之处。
洛襄感慨道:“伯父,家族离开中原后,这天下会变得如何呢,天下人是会向君子之国而变,还是滑落入小人之间呢,一千三百年,天下的百姓习惯了素王的存在,当素王的光不再照耀,这世间会如何呢?”
洛谌微微叹息道:“人有恶念,罚而惧之,洛氏以刀剑声名为刃,遂有天下尊贵守而谨之,我将归去,世道若何,天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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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卜卦,得夏命大凶,以传四方,天下皆不信也,引为笑谈,乡人告之,公曰:“天命难测,惟时知矣!”——《世说新语·谶语》
第774章 千重劫难惟此心!
柔和曦光洒落,昭城门洞大开,数百骑士具策马奔出,众骑士之首竟然是洛氏家主洛谌,蹄落尘扬,寒冬渐过,冰雪皆消,白雪皑皑已渐作山川苍翠。
在数百骑士后,是数不清的大车,大车上所装的是粮食、布帛、厚衣,在天下间有不少富可敌国的商贾大族,譬如无极甄氏、东海糜氏,皆累货巨万,但除了皇族外的任何一家和汉朝富贵至极三百年的洛氏比起来,只能说萤火与皓月争辉,荒谬至极矣。
在行出昭城数里后,洛谌身侧的洛襄还是颇为不安的劝道:“伯父,您当坐镇昭城中极,统率洛氏群星,如今孤身北上,若有意外,那可真是山川倾覆亦不能挽其失啊!”
洛谌内着软甲,外罩单衣,一扬马鞭指着那湛蓝之天朗声笑道:“阿襄,你看那青冥之上,臣民常将君王比作骄阳,寓意国不可失君,在外如此,但在洛氏中,一轮太阳落,又有骄阳升,嫡系不绝,可王者便不止,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自邦周以来,未曾听闻有安坐族中,视族人沦落苦域之君,祖宗不为,吾亦不为也,且为族人试风雪寒霜去!”
洛襄遂不复再言。
昭城据黄河之北,数百骑士中,有百人着甲,过冀州诸郡县,其势凛凛,河北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有父老以粮相送,虽天下人皆不信胡命昌盛,然洛氏雄踞河北三百年,声望盛隆,今日别离,尽为唏嘘,曰:“贵家尊人,自此不能见昭公圣颜,愿尊家早返,河北不可无尊家,士不可无洛氏典藏也。”
其间慨然者众,乃至于有乡老之人泣泪,持仗拜于马前,奉壶浆以上,洛谌皆纳之,亦有来投豪杰,洛谌未曾问缘由,或曰感义,或曰受恩,或曰避难,皆可,只道:“父老之礼,吾皆受之,有豪杰愿同往,昭城去即可。”
洛氏出行,天下皆知乃为北迁,汉国诸关自然放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入燕国幽州境中,一入幽州,顿有别样之意,汉国政治清明,丞相颇善治政,冀州入汉国后,颇为繁茂,战乱时或有凋敝,然战乱结束,不出数年,便蔚然兴盛。
幽州为燕国所有,俱如旧制,土不若南国肥,人不若南国盛,洛氏众来此正和夏时,地间有焦作,民颇似疲也。
数百骑士入燕国后,洛谌前行至普陀河,但见地势翻腾,抬眼看,骑兵云从,尘烟四起,数不尽的骑兵奔袭而来,敢战士皆持马槊列阵,洛谌手持马槊位在众军之前,洛襄持弓位在身侧,燕国前列千余骑散成两列,一位头顶白羽的将军便从众骑后现身,一路疾驰到两军阵前,不停歇,独骑而行至洛谌身前数步,翻身下马摘盔提于右手,而后叉手行礼,面容肃穆道:“燕大将军慕容承光拜见昭公,愿惟公千秋。”
洛谌下马回礼问道:“大将军来此,可有要事,燕国入幽州时,我昭公国曾照面,此行骑士不过数百,有皇帝令,当可通行。”
慕容承光抱拳道:“昭公与我燕国有大恩,我等一日不敢或忘,承光焉会以此苛公也,陛下尚幼,不能亲自拜见,使承光前来,有一二言语劝说昭公。”
洛谌知道慕容承光会有何言语,但慕容承光谨守礼节,便道:“大将军请言!”
慕容承光语带回忆道:“公率众北迁,承光以为不智也,辽东之地,燕国先祖流放于大鲜卑山以开拓,三十万人,竟只得十万活之,若无昭公尊族施以援手,纵不覆亡,亦早已化为狄胡,做那茹毛饮血之辈,纵有公族之教,我大燕子嗣之艰难,何其多血泪也?公族当知!
若无百五十年教化狄胡,若无先武王多掠幽州民,燕国焉有今日之盛,辽东兴运之地,却弃而不用,概因其天愈寒,人多毙命,士卒多离,戍军多叛,及至弑杀君上,艰难困苦,忍无可忍,故有此凶厉之事!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族百五十年不得不弃,公生于温柔之所,贵族皆文质之人,又有若水之天女,文华昌盛,能言经词,有大能于身,何苦置于存亡难言所在,自受其难乎?南国之花不当于北国凋零,胡人不过尔尔,不值尊族视也,还望公慎之再慎。”
慕容承光言辞恳切,是真心实意的劝告,而且相比中原人以讹传讹,燕国贵族是真的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话中的每一字都带着深深地后怕,那是燕国人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味道,他们再也不想回辽东了,谁让他们回去,谁就要死,皇帝也不例外!
洛谌自然能感觉到,略一沉吟后故意感慨道:“大将军,你可知无论一人,还是一族,在这世间俱有气运之说,诸夏乃素王垂眸之地,燕国从十万人的孱弱小国,如今据百万生民,威慑北疆,这等气运由何而来,便是用辽东祖祖辈辈的艰难困苦,攘除东胡,抛血洒泪所换来的。
天下俱以胡运昌盛乃是虚言,然如今燕国南迁,这便是胡运兴盛所在,洛氏从不曾逼迫一族奉献,燕国子民受尽寒霜之苦,我族也知晓,既如此,便由洛氏亲往镇守,素王血裔,自有职责于身,慨然为天下先,奋勇为天下志,这是洛氏之道,大将军不必再劝,倘若有朝一日,胡人真的兴盛,大将军若能遣一偏师,吾族便感激不尽了。”
慕容承光为洛谌语中之言所震撼,顿觉方才自己所言实在是以卑微之心加豪杰之腹,真是可笑,他抱拳沉声道:“公今日之言,承光谨记,若真有那一日,若慕容氏还能舞燕国节杖,定挥军助之!”
普陀河畔,燕国骑兵乘风而来,又踏云而去,烟尘起处,尽没于其中,烟尘落处,燕骑已俱无影无踪,洛氏再启向辽西走廊而去,洛襄见洛谌若有所思,上前道:“这燕国大将军真是诚人啊,燕国有这等臣子何愁不能兴盛呢?”
洛谌却轻声道:“是啊,于燕国有大利,于燕帝则有大害,先有二帝被弑,后有主弱臣强,这燕国后事无穷。”
洛襄讶然道:“伯父是说这燕国将再次动乱?”
洛谌点头道:“慕容氏不是忠谨臣子,燕国自辽东出,能带族群兴盛者王之,慕容氏若要功劳,定会南击汉国,燕国据幽州形胜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人虽不众,而有悍马健勇,汉国若无英主,无贤臣,国虽大,人虽众,仅河北防务便会拖垮其政,不夺幽州,则河北天府无骨也,阿襄莫要忘记,以袁绍之神能,公孙瓒之无用,袁绍亦曾被公孙瓒攻陷于死地!”
洛襄受教,回身往汉国望去,摇摇头,中原纷纷扰扰,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不过是些许王朝列国,兴衰存亡罢了。辽西走廊是极其少见的不需要翻越燕山山脉就能通往辽东的大通道,但依旧是崎岖难行,洛氏行到此处,因有大车随行,速度顿时大减,出昭城时春意已极盛,至过辽西走廊,夏意已至,风卷云聚,乌沉压下,山川之际,风云突变,让人猝不及防,伴着狂风而至的是黑色的狂潮,电如蛇龙,雨如天幕。
借着那一刹那的光亮,有支起的军帐在雨幕下摇曳,大车上蒙着皮质油纸,亦有来不及支起的军帐,躲在大石旁,临时避雨。
洛谌头上的冠冕被风吹歪,他直接取下来扔在地上的泥水中,被雨点打湿的发丝混着泥土粘结在一起,贴在脸上,洛襄解下身上湿漉漉的皮甲,狼狈不堪,未曾支起的营帐直接被几人披起来盖在身上,洛谌与洛襄以及另外几名敢战士踩在泥水中,一动不动,细细看去,脚下正踩着营帐的一角,狂风暴雨下,营帐鼓起又瘪下,似乎随时都要伴着狂风飞走般,天下间黑暗一片,大石后鼓起的小包,真如沧海一粟,狂流扁舟。
那雨流击在众人头顶,洛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毕竟是悍将,还能坚持,只是不知道那些同样未曾支起军帐的敢战士如何了,暴雨难歇,黑暗中烧灼人的心智。
洛襄只觉脚有些麻,略一移动,几人皆闻帐外有所响动,微微掀起一角,瞬间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雨,隐约间有人影在雨幕中狂奔,恰好经过不远,洛谌瞬间冲出,顿觉透心凉彻,他一把将敢战士揪住,大声喝问道:“大雨倾盆,尔到何处去?”
大雨灌了他满嘴,声音亦只能传到耳边,洛襄几人拽着军帐盖住二人,那敢战士望着浑身湿透,不住有水从发丝间、眉目间、衣裳间滴落的家主,嘶哑道:“家主,臣记起有马未曾拴紧,那马车上有许多粮草,臣死不要紧,若是粮草出现问题,臣百死难辞其咎啊。”
洛谌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低声吼道:“人比马贵的道理你不懂吗?没了人,要马做什么,要辎重又有何用?”
松开敢战士后,洛谌眉眼间全是焦急,他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敢战士为了身外之物而置己身于不顾,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那天茫茫,地漫漫的暴雨终是停下,昭阳升起,洛谌几人一把将军帐撇下,吼道:“集结,清点人数!”
此番出行不过数百人,谁不见极其显眼,大多数敢战士身上未曾有雨水痕迹,很快就有三具尸体被抬回放于洛谌身前,洛襄悲声道:“伯父,有三位族人死去,一人死于重石,二人陷于坑中溺毙。”
洛谌抬眼望了一眼空山新雨后的澄澈天空,泥土的清香,一侧巍巍的苍山,遍地崎岖的碎石,挥挥手无力道:“为三位族人祈祷,以圣火焚其尸体,待到达迁徙之地,为三位族人祭祀,为家族牺牲者,录入史册,阿襄,记录下来,此地风云变幻多雨,为家族后续迁徙要点。”
料理了三人后事后,洛氏队伍再次踏上了前行之道,气氛又带上了些许压抑,这不是此行第一次出现族人伤亡,只要是远行这便是不可避免之事。
昔年秦朝征讨岭南,未曾交战,便有数万人死于途中,先汉时征讨匈奴,未曾交战便有万余人死于道边,或因疫病,或因疲累,敢战士乃是天下精锐,又人数稀少,配有良医,伤亡才如此之少,任一将领都该为此自豪,但洛谌又怎么能保持克制,敢战士中的每一人都是他的血亲骨肉啊,因为他父亲和他迁徙辽东的大业,出现了伤亡,又怎么能不自责呢?
洛襄知晓洛谌之心慰道:“伯父,我等先行,本就为族人除患,不止牺牲的儿郎,我等乃至于伯父,难道不是亦随时愿为之奉献吗,往后族人每安全一分,这便是九天上的慰藉,伯父莫要自责。”
经过风吹日晒的敢战士脸色俱有些黝黑,此刻肃然的脸上却皆是同洛襄相同的神情,“家主,能为族中而死,乃是敢战士无上荣光,千年前的敢战士,八百年前的敢战士,五百年前的敢战士,牺牲者何止十数人,先祖未曾有怨言,至辽东与胡人交,又要牺牲多少,我等又有何惧哉?”
人有大愿时便是如此,愿为之而死者不觉其艰难,倒是见者为之伤,若是死者是洛谌,他亦不惧,见族人死,他反倒悲怆不已。
望着围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一直以来压力都颇大的洛谌只觉烦躁一扫而空,朗声道:“古圣人曰生死间有大恐怖、大悲哀、大寂寥也,今日有诸君言,吾颇觉生死亦有大欣然、大欢喜、大极乐也,恢宏壮志,洛氏儿郎,随吾一路向北,在明年盛夏到来前,寻找到我洛氏新居!”
众敢战士脸上带着干掉的泥痕,人马俱站在泥水中,那暴雨形成的洪流自众人身后涌过,众人皆视而不见,抽出马身侧的环首刀高声呼唤起来,真正的勇士敢于笑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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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持棘执耰,慨然曰:今辟荒芜,乃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得尺寸地之艰难,子孙当珍而惜之。——《世说新语·言行》
第775章 风雪间吾族于此而立!
辽东的天是宛如澄澈明镜的蓝,辽东的山脉是恢宏的,宛如腾龙的山岭,苍翠的山峰林立。
行至辽西,洛谌等人见到了燕人曾经所建的城池,大多是低矮的小城,最高者不过三米,由浆土层层夯实,昔年或许有数千人曾居住在这里,但随着燕人南迁,雨雪风霜下,已显出几分败落。
大雨冲垮了已无人气的茅屋,留下些许残垣,城墙以及城中,俱是荒草丛丛,乃至于有野狐出没,拖行着只野鸡尸体,留下两行血迹,行至城外,隐约见有坟茔处处,有几处留下坑洞,生人迁徙而死,死者却只能留在此处,或许后人已死尽。
洛谌带着些许感慨道:“几处荒丘,几行名姓,燕人走的真是干脆利落,毫无留恋,于燕人而言,这里不是安居百五十年的乡土,而是噬人心血的魔土啊。”
燕国旧的一切都带着暮气,在这里甚至就连平整的直道都未曾见过,洛谌能从此间感受到燕人生活之艰难。
自此城出处有一条略显平整的小道,是城中及村庄百姓踩踏而出,此刻亦杂草丛生,道路两侧甚至及至腰际,时已深秋,其上有落叶空悬,根茎枯黄,有一二不死的草虫发出最后的哀泣鸣叫。
燕国蓟城中,慕容承光于皇宫中秉政,他算着时间,心知洛谌等人当已经行至燕国曾于辽东故地,自与洛谌交谈一番后,慕容承光就深受启发,于天下事大开眼界,亦有了自己新的判断,洛氏迁往辽东对燕国乃是最重大的利好,当日慕容承光与洛谌言语时对胡人多有不屑,但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身为辽东走出的大将,他对辽东胡人的悍勇最是清楚不过,“昭公啊,辽东山河我燕国终将回返,我燕国皇帝将为胡人最至高单于,若是有朝一日,我燕国能控草原七十二部,兼之幽冀,还有谁能阻我燕国一统天下呢?”
自昭城出发,如今已过半载,如今洛谌等人已行至燕国所治最北,辽东广袤,燕国所治不过一部分辽东土地而已,所谓白山黑水,长白山脉并非最北之所在。
洛谌脸已黝黑,不复洛氏子风流雅致之貌,手中持柴刀,皮肤有皲裂,甚至有泥土在裂缝中,一双曾经修长白皙只略有习武的手,如今已是粗糙不堪,洛氏的基因和神异也救不了洛谌,一众敢战士俱如此,行至长白山,一行人自然不上山,而是沿着长白山以及河流一直向北走。
江东吴郡地,秋意在此处并不明显,依旧是暖阳骄炽,洛希一袭白衣,干净整洁的简直一尘不染,他躺在乌蓬油纸小船中,微微闭眼享受着午后的片刻宁静,如今的吴国,陆逊太强以至于被鲁肃为首的众人联合起来放逐到徐州,以大都督身份兼任徐州牧,不得不退出皇位的争夺,洛希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所关心的是前往辽东的数百族人到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磨难,阳光照下来晃到眼间,他抬起手挡住阳光,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若玉,好看极了。
在进入辽东极北后,燕国所绘制的堪舆图就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这里对任何外来者都是生灵绝地,在辽东的土地上,大片大片的荒原、冰原、森林和山脉,会让每一个进入此地的外来者,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洛氏本该同样如此,但王文君是天生的北境冰雪之女,她为洛氏所加持的落雁天赋和御寒天赋,是洛氏前来辽东的基础。
洛谌站于高石之上,伸手空举,须弥芥子发动,而后那神杖便陡然出现在他的手中,黄金宝玉镶嵌其上,尽显尊贵庄严,他将之重重击在大石之上,发出金石般的声音,大石上甚至被戳出一个孔洞。
当昭圣王握着神杖时,便如同素王亲临人间,当洛氏家主握着神杖时,纵然令下诛杀天子,众军亦摧阵而前!
洛谌之声传遍数百敢战士间,“诸位儿郎,素王上皇之旨,先父之令,家族迁徙辽东,于白山黑水间建城,我们的身后,便是长白山脉,再往北便是黑水,深秋已尽,凛冬将至,吾将唤辽东神俊至此间,诸位儿郎且随海东青前行。”
言罢伴随着洛谌一声高啸,十数只海东青于青天上盘旋转圜,唳声此起彼伏,众敢战士皆高声欢呼起来,海东青在天下间有神鸟之名,更不必说在洛氏中,乃是仅次于凤凰的崇拜之物。
向来独行的海东青,被唤在此地,翱翔天际,地上则是洛谌等人不住地便走便记,及至进食时,海东青便展翅消失于众人之前,不片刻便携野兔、野鸡等再次出现,断其首,破其膛,食其心肝,撕其血肉,其凶残嗜血,让人不由畏惧。
当第一缕寒风出现在洛谌眉间时,他知道是冬季降临了,立冬已至,在昭城时,这个时节还未曾有雪,但这里是辽东,当扑簌扑簌的雪花在这个时节便落的天下一片白后,洛谌便知道了燕人对温暖的需求。
洛谌犹记得家族史书所载,先祖文君“赤足临于白晶中,翩然而起惊鸿舞,不绝寒也”。
子孙后裔御寒之术自然没有这等夸张的神异,至少洛谌如今仅着一件锦裘立于寒风霜雪中,只觉极寒,自极北而来的风,似乎能透过锦裘直刺肌骨,令人寒意顿生,唯有穿戴裹上动物毛皮所制的衣裳,才能觉出血液依旧在经脉间流动,如同水汞般轰鸣着,一众洛氏哪里还有半分的风流雅致,几乎如同深山中的胡人,一副茹毛饮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