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门打开之后,李耳这种宠辱不惊的圣人,眼眸之中那平静的湖面,也泛起丝丝的波澜。
“太子,天下之学,尽归于洛啊!”
洛言闻言笑道:“今日之前,尽归于洛。
见到伯阳公,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若是洛国的守藏室之中,没有您的经典,怎么敢称之为尽收天下之学呢?”
李耳走入守藏室中,洛言立刻就前往拜见父亲,将这件事情告知洛辞,并且将两个版本的《道德经》全部带来。
半日读罢,洛辞叹道:“不过数千言而已,却能说尽天下的道理,这本书足以作为万物之理啊!
怪不得素王愿意见面,这才是真正的圣贤,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所能比的。”
万物之理。
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呢?
就连洛明公所著的足以清平乱世、兴旺盛世的王霸道都没有得到这样的评价。
因为洛明公所著的,终究还是统治术,是根据素王的典籍,从中所归纳而出的,也许君主会非常喜欢,如获至宝,但对洛氏来说,不过了了。
但是李耳现在所著的,是道理的源泉,是天道的具现,甚至指明了由人而天的道路,甚至在文字之中,他们见到了素王的影子。
李耳来到洛国之后就一头扎进了洛国公室的守藏室之中,整整待了三个月,才将素王所著的经典读完。
他从守藏室中走出,他要到学宫之中,担任祭酒。这是洛国之师。
洛国的学宫祭酒是个非常特殊的位置。
他不像是卿大夫那样直接掌握着政治权力,但是没有任何人敢于忽视,因为祭酒是洛国所有学子的老师。
在洛国之中,不论是公族还是卿族,都会进入公学之中学习,若是祭酒学识能够征服所有人,政治能量之恐怖简直不可想象。
曾经有三位祭酒一朝登临洛国大冢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李耳是个外来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子从王畿特意邀请来的。
这一定是个大贤之人!
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想法,公室从来没有在祭酒的选择上出过错,目前为止所有的祭酒都是贤能有才的贵族。
但所有人都想要看看,这位大贤之人又擅长什么呢?
在万众瞩目之中,李耳来到了学宫,经过两百年的扩建,这座学宫的面积已经大的像是一座宫殿。
洛言亲自带着李耳来到学宫之中,数百名贵族子弟安坐在席位上,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服饰,尽皆垂手肃穆,拢在宽大的袍服之中。
洛言有些骄傲的说道:“伯阳公,这数百名学子中,五成都是洛国的公族子弟,他们尽皆是栋梁之材,却不愿意出仕,只愿意在这里穷究天地至理。”
洛国的公族多才俊,这是闻名诸国的,很多列国的君主就喜欢从洛国学宫之中邀请人才,只不过很多的公族子弟都不愿意出仕。
那些出仕的大多数都是列国前来游学的士人,他们的心愿就是学的屠龙术,然后得到君主器重,施展抱负。
洛国公族很多人一生皓首穷经,就是为了注释《洛语》以及无数的学宫经典,希望能够立言成圣。
立言的诱惑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前往一国担任大夫或者宰执的境地。
当洛言带着李耳走进的时候,所有的师长和学子站起,躬身道:“太子安康。”
洛言深深躬身回礼,“诸位安康。”
复指着李耳说道:“诸位,这是伯阳公,大贤之人,素王所言圣贤,不过如此了!”
整个殿中仿佛静了一瞬。
圣贤?
这是何等的赞誉啊!
礼不可废,尤其是在洛国学宫之中,众人不论心中如何想,但还是齐声道:“伯阳公,愿您安康如意!”
随着李耳回礼,所有人都有些观望着这位被太子言称作圣贤的老人,所有望着李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睛所吸引。
他的眼如山如海,他的气质却柔而坚韧。
真是不凡呐,所有人心中暗道。
洛言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李耳将所有人折服的场景。
待两人坐下,立刻就有学子起身向着李耳问道:“伯阳公,您是国君和太子所邀请来的圣贤,想必是有德行的人了,不知您对于德行如何看呢?”
德行是《洛语》之中着重阐述的,洛休认为国家想要强大是很简单的,但是国家强大的同时让子民喜乐安康,就要依靠德行的力量。
律法的制定是为了让所有人有德,所以要惩罚那些无德的人,表彰那些有德的人。
那么如何成为一个有德的人,就是重中之重,所以他向李耳询问如何做有德之人,这不是为难,而是真的想要询问。
李耳神情未曾变过,平静道:“崇高的德行就像是水,有利于万物却不与万物争斗。”
上善若水!
这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论调,但随着李耳的阐述,学宫众人发现自己轻而易举的就被说服。
因为这种理念,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不论何人,只要听到,就会觉得其中蕴含着真理。
这就是《道德经》最强的一个地方,它的语言是具有说服的美感的。
又是一个学子起身问道:“伯阳公,您是圣贤,那圣贤应该如何做呢?”
李耳回道:“美的东西之所以美,是因为有丑的存在;善良的之所以善良,是因为不善的存在。
圣贤的存在,是因为不贤之人的存在,若是没有不贤之人,则人人皆是圣贤,不要过于推崇贤能之人,这是不符合天地至理的。”
这一番言论堪称石破天惊之语,贤能之人是一向受到推崇的,尤其是《洛语》的各种注释之中,充斥着贤与不贤的辩论。
这些学子一直接受这种教育,对于李耳的这一番言论有些无法接受,但是李耳自然不会仅仅输出观点。
在他无数的例子阐述之中,学子们发现,李耳并不是不推崇贤人,而是认为对圣贤的追求不可过分。
一旦超过了正常的限度,给予圣贤过高的地位,给予圣贤权势、声望,那么就会在社会之中形成一种风气。
对圣贤的追求就会从思想层面的升华,转变为现实之中的争权夺利,这是不利于社会安定的。
从清晨一直到傍晚,侍女将鼎食来来回回的换着,数百人不知疲倦的在这里向李耳提问着。
李耳则无所不知,他总能说出一番逻辑自洽的道理,而且隐隐约约的能够包含他们往日之中所学的道理。
上善若水!
这位伯阳公以自身践行着这个道理,他的思想包容万物,他的智慧洞察一切。
所有人都已经对李耳佩服的五体投地,洛言让侍者将今日的对话全都记录下来,白白得了一份《道德经》的原版注释,这不由他不高兴啊。
“伯阳公,您是真正的圣贤啊,这世间还有您不明白的道理吗?”有学子刚刚问完一个问题,有些感慨的说道。
李耳沉默了一瞬,缓缓道:“吾作《道德经》五千言,穷究天下至理,但素王的一切,吾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这话一出,场中瞬间沸反盈天,然后又陡然归于寂静。
素王之智,如圣如天。
素王之格,至尊至贵。
素王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不需要思考。
随着钟声响起,李耳圣贤之名随着一些辩论的片段,向着四方列国传去,无数对世道迷茫的士人向着洛国学宫而来。
新的时代,开启了。
第68章 公室求书
宫室之中。
洛言为洛辞讲述着李耳所引起的风潮:“父亲,伯阳公引起的轰动,真是前所未有。”
洛辞躺在床上笑道:“学宫之中,道理为先。若不是在学宫,伯阳公一张口就是反驳《洛语》,怕是直接就会被小人所害。”
知识就是权力,权力的争斗是血腥而残酷的,国君都会被弑杀,何况是一个智者呢?
洛国学宫为这些学者提供了保护,让他们能够畅所欲言,甚至就算是反驳老祖宗传下来的典籍,只要说的有道理,不仅不反对,还听从他的意见改正。
至于素王。
素王自己曾经就说过,天地之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这种思想贯彻在他的所有著书之中。
两人闲聊着,突然有侍者在门外说道:“国君,太子,青衣大夫、符节大夫、康云大夫、玉林大夫求见。”
这四人是如今洛国之中的中流砥柱,是比较杰出的公室子弟,四人走进屋中,各个都是宽袍大袖,身段飒然,俊秀非凡,四人揖手行礼道:“国君,愿您安康!太子如意。”
洛辞坐起身来回礼道:“孤安好,众卿请坐。”
洛言问道:“四位兄弟前来,可有要事?”
这四人和洛言都是同一辈的人,洛国公室也就那么点人,所以辈分问题倒是很好解决。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洛青衣开口道:“国君,五百年来,公室子弟的培养各有章法,不论是资质上佳的美玉,还是平庸的顽石,总是能尽展所能,这不得不说是先祖的智慧惊人,才有了洛国公室五百年来的兴盛。”
宫室之中的六人面上都带上了一丝傲然之意,五百年来,洛国公室子弟的潜力基本上都被挖掘殆尽,这不得不说是教育的方法好。
总结起来实际上就是十二个大字——“典籍灌输、因材施教、知行合一”。
洛国公室子弟从他们幼年时起,先是学习各种不外传的经典,确定子弟的天赋方向。
然后开始准备实务为他们练手,在这个过程中会传授给他们历代先祖的感悟,然后就是最关键的品德锤炼。
公室子弟或许不是圣人,但绝对称得上贤人,包括洛辞和洛言在内的六人,对所有底层的事情都不陌生。
他们种田的手艺都很不错,所以爱民。
他们能吃得了山珍海味,奴隶吃的泔水糟糠,也能面不改色的下咽。
华衣美服喜欢,破衣褴褛也不在意。
他们全都接受过荣辱的培养,无数人不断的唾骂,侮辱,直到能面不改色,所以能听从谏言。
他们见过战场的惨烈,知晓战争的残酷,见过亡者之家的悲伤,所以对战争谨慎。
培养一个优秀的公室子弟要二十年,需要无数的资源投入进去。
这是洛国昌盛的关键,但是最关键的还是那些充满了智慧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