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不是将圣贤的教诲踩踏在地上吗?
这难道不是将一切的礼法道德都弃之不顾吗?
这样卑贱的人,难道会有人允许他们继续生存在素王上皇的苍穹之下吗?
这样无耻的人,难道能够允许他们继续活在世上吗?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用最严厉的手段去惩处,又怎么能够警示后来的人呢?
本公提报给了皇帝陛下,这些人无论是造假者,还是默认造假的人,都要全部处死,并且要以发覆面将他们抛尸在荒野中,这是为了惩罚他们的不孝之举。
本公对如今的士族极其担忧啊,本公甚至向陛下提议,将姑苏洛氏从氏族志中摘出吧,本公不想再和你们这些人同立在一片青天之下。
陛下劝慰了本公。
氏族志已经不能再使士族尊贵了。
本公将会纠结整个姑苏洛氏的力量,对氏族志重新排查,重新厘定,重新排序。
本公将会使士族重新回到那个有卓然功绩的时代。
在本公还没有彻底将新的氏族志编撰出来前,大梁将会停止按照氏族志授予官职,以防止再有欺世盗名之辈,借着氏族志身居高位,那将是我整个大梁的耻辱。
本公用这封文书来告诉江左的士族,这是本公的意思,这是陛下同意的,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本公以为你们不应当说任何事了。
如果本公不能承担起这些责任,那,士族这个曾经有过无数功绩的群体,将会毁在你们的手中。
大梁的四州之地,在陛下的肩上担着,在本公的身上压着,不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听从陛下的命令,仅此而已了。”
————
“士族造假案”是南朝梁时期的三大案之一,这场案件的爆发前因不再多做赘述,但最终的结果是喜人的,皇帝萧衍以及执政洛显之,借由这件震慑江左的大案,重重打击了本就走下坡路的门阀士族。
笔者认为这是南朝门阀政治的转折点之一,在洛有之时代的军事上失势、政治上失势之后,门阀士族们在社会上同样开始失势,唯一所保留的只剩下文化上的优势。
在文化这一点上,洛显之并未对其进入打击,而是予以保护,这是洛显之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的本能。——《门阀贵族政治》
第813章 宫闱有乱怨何人?
尚书省的官邸在宫外的一座僻静处,概因这不是一个对外面见百姓的衙门。
全副武装的士卒们守在门前,还有两座大石狮子,威严耸立。
在大门上则是金刚之相,皇帝好佛,于是在所有官府的朱门上,都有狰狞的怒目金刚镇守。
洛显之平静地坐在上首,堂中人不少,却很是安静,各司的主管按照次序的向洛显之汇报近日事务。
按照常理来说,作为尚书令是不听这些司属工作的,因为尚书省的二十四司,级别太低,他只需要听尚书左右仆射的意见,最多再听六部尚书的汇报即可。
但洛显之认为,朝廷有三公九卿,有尚书、中书二省,尚且要召开大朝会,那尚书省同样应当如此,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倾听司属的意见,有利于掌控尚书省。
他在上面听着下面的司属汇报,殊不知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够引起整个尚书省的惊恐,他皱皱眉,就会让人心惊胆战,他点点头则能够让人喜笑颜开。
在刚刚过去的士族造假案中,死在案中的人不算是多,洛氏从来都不是那种大肆株连的路子,当然不是因为不敢杀,主要是为了防止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成为别人清除政敌的工具人。
而且恰恰是这种在暴怒中还能够精准克制,才更加让人心生另外一种忌惮,那就是不好操纵,不能控制情绪的人,终将为人所用。
洛显之即便是不多杀,却依旧让众人感觉到胆寒,因为他虽然没有杀死那些人,但氏族志上被黜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种惩罚和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尤其是洛氏最经典的流放,不仅仅流放主家,所有给主家做事的全部一起流放。
整个天下都知道洛氏最喜欢流放人,在这次的事件后,又有大批人被洛氏流放到了琼州,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开拓,以前是贵族,现在是士族。
而且直到现在,氏族志的授官之路,还被他堵着,这说明什么?
说明士族造假案还没有结束,他还挥舞着手中的刀,虎视眈眈的望着每一个人。
这如何让人不感到胆寒呢?
洛显之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处理着政务,身为尚书令,他有提拔官吏的权力,五品以下的官员,他都能一言而决。
这给他提供了很多便利,来建立一个听从他命令的基层官吏体系,为后续的继续改革做准备。
吏部尚书上前开始汇报这一期的官吏择选,其中大部分听籍贯和姓氏,洛显之就知道是出身某些低级别的士族,但是他没有说话,识字的大多数都是士族子弟,这是不争的事实,读书是个耗费金钱的事情,这不是推广书籍就能够改变的。
洛显之正要说,将这些士族都集中起来,进行一次基础的考评,不合格的全部筛下去。
没想到却见到自己的管家匆匆走进,左右一看,而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家主,北边有消息传来。”
北边?
燕、汉、魏,皆在梁国之北。
洛显之沉声道:“诸位且先退下,本公有要事相商。”
……
当今天下中原四国,西域一国,共有五国,其中西域赵国建国时间最短,是在征讨胡人后才建立,其次便是梁国,是在诸侯共发洛水之誓前所建立,再次是燕国,建立时间最久的便是魏国和汉国,诸帝时代便是由魏汉二国开启。
魏国已经经历了五代君王,汉国因为刘禅活得长,比魏国少,但也有足足三代君王,建国时间到了这个阶段,基本上各种弊病都已经开始丛生,必须要开始一轮改革才行。
魏国中,这种问题尤其是严重,这个国家从建立开始,就基本上没有在政治力量上,保持过平衡,不是宗室过于强大,就是士族过于强大。
士族的代言人司马懿死后,魏国的士族遭遇了重大打击,失去了曹魏皇族的信任,几乎在任何关键的位置上,都见不到士族的影子。
或者不应当称之为士族,应当是外姓人,都不被信任。
实际上在曹操时代,曹魏就从不信任外姓武将,只要是外姓武将,战功再多也不可能成为方面军统帅,不可能统帅超过一万人的军队。
后来既是因为曹魏宗族的人才理所应当的凋零,又是要保持朝堂平衡,于是开始给士族加大权力。
真正给曹魏致命打击的实际上是燕国和汉国的存在。
为了应对这两个强大的国家,魏国不得不重用司马懿这些士族,而且不得不让士族不断立下战功,然后得以升迁,最后发生了那件事情。
现在魏国决不允许自己再在同样的问题上摔到两次。
但这就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当初之所以不用宗族武将,就是因为在初代的宗族武将去世后,曹魏已经没有可堪大用的宗族武将,就连曹爽这种人都能够身居高位,可想而知曹魏宗族的质量。
如今的魏国,宗族极重,宦官的权力也很大,甚至还有外戚,颇有一种回到后汉的味道,除了士族之外,谁掌权都可以。
曹髦上位之后,自然是有心改变现状,但一人之力是扭转不了乾坤的,人的行为是会受到认知束缚的,他天赋再高,不能用士族的情况下,也止不住魏国的坠落。
曹髦想要重新启用士族,但立刻就是一句话顶回来,“陛下难道忘记了我曹氏只差一点就要失国的前车之鉴吗?
如果现在重新启用士族,最后亡国的责任,又要由谁来背负呢?”
曹髦只能偃旗息鼓。
但宦官和宗亲外戚实在是过于横行不法,已经惹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曹髦无数次的想要安慰自己,虽然这些人不堪大用,但至少是忠心的,大魏的国祚还是安稳的,总比被士族篡位强的多。
但。
河东又一场战败,让曹髦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长安未央宫中。
望着殿中黑压压的臣子,纷纷低着头,不发一言,曹髦手中拿着战报,只觉手都在颤抖,他径直将战报扔到了群臣的脚下。
深吸几口气,还是没能压得住那汹涌而来的怒火,曹髦愤怒的吼道:“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答案?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结果。
河东又败?
河东已经失败多少次了?
难道大魏的血都要在河东流干的时候,你们才会认为大魏真正失败了吗?
难道守卫长安的军卒也覆灭后,你们才会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
曹林,你来说,这就是你给朕保证的绝对不会败?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立于众军之前的曹林悻悻走出,抱拳沉声道:“陛下,不是我大魏的将士有问题,是燕国的慕容恪实在是太强,臣等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慕容恪击败了。
不过臣此番已经对慕容恪有了了解,如果再遇到慕容恪,一定能够战而胜之。”
他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殊不知曹髦脸上已经愤怒至极,曹髦怒极的声音打断了他,怒声吼道:“闭嘴!
慕容恪,慕容恪。
你们有多少人都说能够战胜他,结果呢?
朕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失败,在邦周时期,魏国和秦国争夺河东之地,最终失败,甚至留下了那么多的笑柄。
现在我魏国和燕国争夺河东之地,如果还是失败,在千年以后,你们知道会有多少笑话贯在我大魏的头上吗?
朕已经不能再忍受你们这些蠢货了,朕要向整个大魏,乃至于汉国和梁国,征集才智之士,朕就不相信区区一个燕国的慕容恪,就能够让朕的大业,停缩不前。”
曹髦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间就是一静,然后刚才还有些愧色的曹林,几乎瞬间收起了那一丝愧疚,脸上满是冷色,之后又换成了悲哀的脸色。
他直接跪在殿中,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整个殿中多半的人都哗啦啦的跪在地上。
这些人争先恐后的哀嚎道:“陛下,还请三思啊。
难道您忘记了先皇帝的遭遇了吗?
难道您忘记了曹氏差一点失去的皇位了吗?
您这样做,对得起我曹氏的列祖列宗吗?
您这样做,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陛下,还请您多多思量。
这是昏君所为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这些声音交杂在一起,纷纷往耳朵里面、往头脑里面灌进去,就仿佛有个人拿着锯子在你的耳边不断锯木头一样,即便是用魔音贯耳也不能形容此刻曹髦的痛苦。
在经历了这种折磨后,殿中的声音渐渐齐整起来,“陛下三思!
陛下请三思!”
一声声,一道道,如同九天降下的瀑布,势不可挡的冲流下来,齐齐的往曹髦的耳中灌进去,这就是集体的力量,让曹髦都感觉心寒和恐慌,这谁能不恐慌呢?
尤其是当你知道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派系,拥有不同的诉求,但是面对一句可能是随意的言语,却能够完全站在一起的时候,曹髦怎么可能不心慌。
面对此情此景,曹髦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他手紧紧的攥着,起身直接离开了这里,带着满腔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