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离开之后,殿中的臣子们才纷纷起身,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皇帝的反应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按照往常来说,面对这么蜂拥而来的反对,皇帝应当听从才是,但是这次却不是如此,这就说明皇帝的想法不是如此,至少他没有因为这么一点反对就屈服。
“大将军,现在怎么办,陛下好像还是要继续推行。”
曹林冷声道:“那绝对不行,这是我曹氏的江山,如果再发生一次高平陵之变,我们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完成逆风翻盘吗?
绝对不可能!
所以我们现在要拒绝一切可能造成失去皇位的事情,这是我们的责任,皇帝陛下如果要胡闹,我们还是要劝谏他。”
围着曹林的宗室大臣闻言都认同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他们的心理状态,绝对不能让外姓再掌权,当然内心中有没有借题发挥,以保住自己荣华富贵的想法,那肯定是有的,甚至还能够占据大多数。
曹髦回到后宫后,一想起前朝之事,就越想越气,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让步,他可不是一个傀儡皇帝,而是手中有实权的皇帝,他也有自己的亲信,能够保证权力的实施。
“陛下,太后来看望您。”
宦官匆匆跑进来,向曹髦汇报,曹髦满是疑惑,太后为什么会来这里,现在的太后不是曹髦的生母,毕竟他是过继而来继承皇位的,现在是大宗一脉。
太后进来后径直说道:“皇帝,予听闻你今日在殿中和群臣有了冲突,于是过来询问一下,你没什么事吧?”
曹髦脸上愤怒的神色稍缓,拜见太后,然后叹息着说道:“河东大败,我大魏军队又是丢盔弃甲,眼见河东就要全部失守。
儿子很是愤怒,朝臣过于无能,儿子准备招揽才智之士,仿效武皇帝招贤,以拱卫我大魏的江山,但是群臣都不同意。”
太后闻言微微叹息道:“皇帝也要多体谅朝臣,二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如今我大魏可以说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没人敢去冒险。
你没有经历过那个时候,我是经历过的,那几日,是我这一生都不想再经历的,那种惶惶不安,那种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恐怖。”
曹髦的脸上有些微冷,又是这一套说辞,就算是太后也是这一套说辞,他强忍住愤然,压抑着平静道:“母后,儿臣知道,所以这些年儿臣一直都忍着。
但现在真的忍不了了,再这么下去,燕国真的要长驱直入攻灭我魏国了,一旦燕国夺取了河东,那燕国就拥有了当年鼎盛时期晋国的国力,甚至比晋国还要强得多。
邦周时期,秦晋二国的争锋,秦国有哪一次是胜利的吗?
如果不是晋国三分,秦国没有机会东出,现在呢?
如果我们面对一个强大的燕国,我们还有机会东出吗?
失去了河东之后,难道河洛还能够守得住吗?
失去了河东之后,若是燕国渡过黄河,直接攻取长安那该要怎么办呢?
母后,您害怕我魏国再次陷入篡位的危机之中,难道您就不担心我大魏陷入亡国的危险中吗?
儿子很是担心,儿子不愿意将祖宗的基业就这么败坏在自己的手中啊。
梁国的事情,母后您听闻了吗?
他们越来越强了,甚至皇帝都能够控制那些士族了,他们能够连续多年的和汉国开战,每次战争的规模甚至胜过我们的河东之战。
如果现在梁国不进攻汉国,而是进攻我魏国的河洛之地,我们又该要如何自处呢?
我们真的能够战胜现在这个越来越强大的梁国吗?
现在国家的制度一定要改,如果我们不能将国家的人才全部笼络到朝廷中,那这些人才就会离开我们。
我们的大魏就是变成曾经的那个魏国,那个有才不能用,最后全部输送到秦国的魏国,滑稽。”
在任何一个国家中,太后都是至关重大的力量,这个拥有着合法废立皇帝权力的女人,是几乎所有皇帝的命门。
曹髦对太后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得到她的支持,让她明白现在的情势有多么的危急。
“燕国里面有多少胡人呢?
他们就是一群蛮子啊。
母后,如果让燕国进入了长安,我们将会遭遇什么呢?
想必都要成为奴隶了。”
他的确很有才,轻而易举的就说动了太后,对太后这种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她,现在不安全,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那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但是曹髦绝对不会想到,太后刚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就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朝堂中的大臣之所以能让曹髦无计可施,自然是因为太后同样站在朝臣那一边,同样不支持士族重新掌握权力。
现在曹髦突然有了这么激烈的情绪变化,这些人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进宫求助皇太后,让皇太后友好的劝说皇帝,放弃这种不现实的想法。
但这些人自然不知道皇太后已经被曹髦说服,现在皇太后是站在曹髦那一边的。
毕竟太后很清楚,就算是权臣篡位,估计她也见不到,毕竟权臣想要掌握权力,还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有前车之鉴的情况。
但燕国按照现在的态势,真的有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打进来,一辈子养尊处优的太后,不可能受得了那种成为俘虏的苦。
面对进宫来告状的人,皇太后的回答是,“皇帝有自己的考量,他说的没错,如果再这么下去,我大魏可能会亡于燕国人之手,现在抵御燕国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有能力的人,都应当受到提拔,而不仅仅是宗亲外戚,从这么小的范围里面选择,是挑选不出真正的人才的。”
这个回答从太后的嘴里说出来对许多人都是毁灭性的。
曹林终于感受到,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皇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曹林问出的问题,也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问题,这个问题实质上是——“怎么才能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曹林的智囊思索后轻声道:“大将军,如今陛下想要改变,一是因为河东之战的失败,这一次的失败不同于往昔,往昔只不过是攻守战,这一次的野战实在是太惨,于是让陛下拿住了把柄。
第二则是因为梁国的改制大获成功,据说梁国整治士族增加了整整五万户,这代表了什么,我们都清楚,陛下定然是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不能接受,才一改往日作风。
皇太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陛下不仅仅担心燕国,而且还担心梁国,毕竟我大魏的巴蜀就是从江东手中夺取,江东恐怕无时无刻不想着夺回来。
我们想要改变陛下的意志,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燕国和梁国是一定会进攻我魏国的,现在想要保住我们的荣华富贵,只有两种可能。”
两种?
这几乎毫无办法的局面,还能有两种办法?
曹林立刻说道:“哪两种办法,快快讲来,若是说的有道理,本公定然重重有赏。”
智囊沉吟道:“无外乎内外两种办法,内则是让皇帝自己放弃,外则是让大魏的威胁消失。
皇帝英明神武,他难道是自己想出来的这些主意吗?
肯定是有一些士族子弟在皇帝的耳边说话,蛊惑着皇帝去重用他们,这些奸臣,作为宗亲,难道大将军您能够视而不见吗?
只要没有了这些奸佞之臣,那皇帝定然就会回心转意了。
如果清除了奸佞之臣,皇帝还是不回心转意的话,那卑职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清君侧!
曹林差点就把手中的利剑抽出来了,他万万都没有想到,第一个主意就这么炸裂,这玩意不是他这个忠臣应该做的,而且这说是清君侧,不就是逼着皇帝去听话。
这个事情做完,以后还能和皇帝做臣子吗?
上一个这么做的是谁?
是先汉的靖难诸侯!
但那能一样吗?
那个时候有鼎盛状态的洛氏保靖难诸侯的命。
那个时候有汉孝宣皇帝这个有史以来能排得上号的圣王给予他们富贵。
现在呢?
曹髦能比得上汉宣皇帝吗?
那简直就是开玩笑。
现在还有洛氏吗?
世上已经没有圣痕洛了,魏国也不曾有过圣痕洛,圣痕洛现在或许已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在寒冷的辽东自生自灭了。
王道的坚守者,已经不在了。
曹林眼中不断闪烁着,他沉声道:“本公是国家的忠臣,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对皇帝陛下如此大不敬,说出第二个方法。”
智囊眼中不断闪烁,缓缓说道:“第二个方法就比较麻烦,那就是离间慕容恪和燕国皇帝的关系,当初燕国皇帝死前让慕容恪辅佐幼主,但这些年燕国皇帝渐渐长大,定然和慕容恪有矛盾。
青年人最是叛逆,有血气冲劲,但是却没有脑子,只要我们派出细作,派出绝世的美女,潜伏在皇帝的身边,再放出一些谶语,挑拨燕国皇帝和慕容恪的关系,一定能够成功。
慕容恪是胡人的子嗣,他虽然姓慕容,却不是燕国皇族,这就是我们所能够利用的关系啊。”
这番话让众人都沉思起来,幼主和辅政之间的关系,历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算是洛氏珠玉在前,但即便是在洛氏摄政的时候,依旧有很多的风言风语,从中可以看出这种关系有多么的不牢靠。
“梁国呢?”
曹林又问道,智囊哑然失笑,“大将军,卑职以为梁国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只要我们击败燕国,区区梁国难道还能够阻止我们吗?
益州在我大魏手中,我们能够在长江的上游操练水军,然后顺着长江,直接漂流而下,灭掉梁国,或者以后的任何一个江东国家。
这天下的王者,就在北方角逐而出,只要平定了北方,攻取南方就如同瀑布直流而下一样的简单,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卑职以为梁国根本就不必在意。
以南击北,就算是圣王在世,也不可能做得到!
皇帝陛下之所以会那么说,大概只是为了引起皇太后的恐慌罢了,否则皇太后又怎么会支持皇帝陛下呢?”
啊?
这颇为猖狂的一番话,却让众人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如此,的确是因为皇帝说了那番话,导致他们竟然将梁国放在了同一个层面去思考问题。
若是让洛显之知晓这番话,定然要哑然失笑了,现在的梁国的确是如同他们所说,不可能抗衡的了北方政权,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不变的事呢?
谁说北方政权在变化,梁国的土地和人口就不会发生变化呢?
如果梁国困守长江以南,那自然不能抵抗北朝,但如果梁国拥有整个黄河以南呢?
谁还能说梁国不能有问鼎天下的机会?
魏国中,这商议的一行人,自然是想不到这些,曹林思虑了一番智囊的话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的说道:“你说的很不错,本公赏赐给你五十金,再赐给你两个美人。
如果能够让燕国君臣真的反目的话,本公还重重有赏,等到本公将这个主意献给陛下,定然提一提你的名字。”
待一众外人离去后,只剩下曹林和他的儿子以及兄弟,他的儿子曹承嗣疑惑的问道:“父亲,你真的要将这个主意献给陛下吗?
儿子总觉得这个主意虽然有效,但是见效慢,就算是给陛下提了,也不一定能缓解现在的局势。”
曹林眼中不住的闪烁着,低声道:“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难道还真的用第一个方法吗?”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但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在疯狂的闪烁着,一种异样的氛围在众人间飘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