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知不知道这些事呢?
很多事情都知道。
他在这个时候进攻河东,就是因为他知道以现在魏国的倾轧,更是难以抵挡大燕的进攻,事半功倍就是如此。
……
梁国南阳。
这里是梁国最关键的郡之一,南阳郡连接着河洛地区和关中地区,从这里能够对魏国最关键的两块土地直接威胁,在南阳面前,关中和河洛只有几道关隘的阻隔而已。
梁国在洛有之时期,在这里反复的调整行政区划,就是担心这里出现问题,一是担心这里被魏国夺取,二是担心这里自立,南阳是非常容易自立的,尤其是夺取了襄阳的情况下,南阳有肥沃的土地和人口,还有险隘能够作为资本。
洛有之将这些分割,将一个郡分割成三个郡,保证了这里不会自立,但最后这种分割方式,证明太过于分散,于是又在这里设置州刺史,这里被称作南州,后来洛显之又在这里增设了南州行台。
一个南阳之地,有三个郡守,一个州刺史,一个尚书仆射,郡守主管地方政务,州刺史主管监察,行台尚书仆射则主管军事,可谓是高官云集,各司其职,这种频繁的变动,可想而知这里的重要性。
在燕国从太原往河东增兵时,梁国立刻就收到了消息,这条极其重要的军情向着建业而去,南阳高层尤其是洛显之派来的南阳行台尚书仆射,清楚的知道他来到这里就是要监察燕国的河东动向。
梁国中消息传递的特别快,毕竟梁国有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水运,信使从南阳出发,沿着汉水和长江一路顺流而下很快就到达了建业,这则消息很快就被递到了皇宫中。
洛显之匆匆进了皇宫,他倒是没猜测到什么事,毕竟萧衍实在是经常将他唤到宫中,在他刚刚走进殿中,就看到萧衍兴致勃勃的挥舞着手中宝剑,在堪舆图上比划着,他立刻就知道是关于军情方面的事务,再一联想,萧衍果然开口道:“灵秀,燕国已经集结大军进攻魏国河东了,我们之前所预料的果然成真。”
洛显之在具体的战争方面自然是远远不如萧衍,他走到萧衍身边望着堪舆图,振奋道:“那我大梁也可以开始进攻魏国了,陛下可有什么想法吗?”
萧衍本就是天才的军事统帅,不需要洛显之在这方面提供很多的帮助,他指着南阳说道:“按照我们先前的规划,从南阳出兵,直接叩关,若是能一战破关的话,就直接进攻洛阳。
但现在朕有一个其他的想法,那就是兵分两路,一路依旧从南阳进攻洛阳,一路则从南阳佯攻关中。”
洛显之对军事虽然不精通,但对大势的判断却是没问题的,他一听就知道萧衍想要做的事什么事,于是问道:“陛下,您是想要让进攻关中的这一支军队来牵制魏国的兵力?
关中是魏国的老巢,他们一定会守卫好武关,以便出现意外,这是您的目的?”
萧衍点点头道:“想要从南阳攻破关中,其实是非常难得,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一条道路上,有武关,有商於之地,还有最后的蓝田,突破重重阻碍之后,才能进入长安。
但用这些来恐吓长安的那些人却是可以的,那些魏国的贵人,即便是都是生长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又有几个人经历过战阵呢?
朕在这里摆开阵势,他们就要吓破胆了。”
洛显之点点头,对萧衍此言很是认可,现在诸国中,就属魏国差劲,这是天下有识之士都能够看的出来的,但洛显之却并不同意萧衍的做法,他沉吟了一番后说道:“陛下,臣有几个问题。”
萧衍知道这是洛显之有想法了,说道:“灵秀你说,朕听着。”
洛显之便环绕着堪舆图走着,同时缓缓开口问道:“臣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军进攻洛阳,从荆楚之地北上,是定然要经过伊阙的,陛下进攻这座关隘,魏国会不会有援军而来呢?”
萧衍闻言沉吟后说道:“应当不会,魏国在凉州有军队防备西域,还要在河东布置大军和燕国大军大战,河洛本就有相当强的力量,守卫伊阙关中不需要派兵。”
洛显之点点头接着道:“既然我军进攻伊阙关中不会派兵,那我们进攻商於之地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牵制魏国兵力的目的是什么?”
萧衍有些明白了,洛显之又道:“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在为燕国人牵制魏国人,那臣就有第三问,您觉得燕国人和魏国人在河东,谁会赢?”
萧衍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燕国人,慕容恪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是沙场宿将,魏国却人才凋零,无论是河东还是朝中,都没有什么能人,这场河东之战,除非能天降猛人,否则魏国必败。”
洛显之感慨道:“是啊,我们都觉得魏国必败,燕国必胜,那我们大梁付出牺牲和鲜血,给一个必胜的国家帮助,这又是为什么呢?
用大梁百姓的血给燕国人增加荣耀,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就让燕国人多流些血吧,就让我们大梁的百姓少流些血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
更何况燕国死不了,梁国自己还比较弱小,哪里有能力去帮助强大的燕国呢?
萧衍闻言陷入了沉思,他发现了这是自己和洛显之的思维不同所导致的结果。
他是个优秀的统帅,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按照战争最佳的角度去思考,但洛显之思考问题则不同,洛显之才是真正将战争视作政治的延续而思考问题。
洛显之绕了一圈,又走到了萧衍的身边,紧接着说道:“现在燕国和我大梁配合的很是愉快,但等到魏国灭亡,我大梁和燕国之间就会是最大的对手。
况且燕国选择进攻魏国,而不是先进攻汉国黄河以北的冀州土地,难道不是因为包藏着祸心吗?
他们想要用汉国来束缚住我大梁,为了不让我大梁得到青州、兖州和完整的豫州,他们甚至选择了放弃夺取肥沃的冀州南部的计划。
臣的父亲早就看出来了他们的计划,但没办法,这就是实力不如人的结果,现在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的扩展实力,如果能够夺取河洛,我大梁的实力将大大增强。
对汉国就有了巨大的优势,攻破伊阙,攻克洛阳,这是此番战役的关键。”
萧衍缓缓点了点头,集中所有的兵力攻破横亘在梁国面前的伊阙关,这才是他所应该考虑的事情。
伊阙。
这处地点算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在邦周时代,这里就已经极为重要,是秦国、楚国、魏国在这里争锋的主要地点,在伊阙关外,战死的士卒,不下百万。
如今又是一轮新的战争即将在这里开始,萧衍沉声问道:“灵秀,此番能出兵多少?”
洛显之对国中的钱粮自然是了然于胸,立刻说道:“精兵两万,辅兵五万,然后再从南阳以及荆州征发民夫十万,为这些人准备一年的粮草。
如果一年的时间还没能攻破伊阙关,那臣的建议是暂时后撤,因为那个时候,河东之战应当是结束了,而且持续一年的战争如果久攻不下,士卒也会很疲惫,说明我们已经失去了机会。”
为将近二十万人准备一年的粮草,这是一个极大的数目,若非这些年江东风调雨顺,在非彻底国战的情况下,他还真不一定能拿出来。
萧衍沉吟了一番沉声说道:“灵秀,这样不行。
朕还要五万军队,准备两年的粮草,一年的时间不一定够,此番出击,定要功成,河东之战胜利,我军只要能够切断从崤函而出的魏国军队,河洛就是我军囊中之物。
接管河洛后,就要顺势接手洛阳八关,否则刚刚到手的河洛,随时都会陷入危险,一个关隘五千人到六千人,才能勉强维持,现在的军队人数远远不够。
而且伊阙关是守卫洛阳最重要的关隘之一,人数太少是不可能攻克的,必须要昼夜不停地进攻,七万人肯定不够。”
洛显之差点没绷住,他想过萧衍会多和他要人、要钱,但万万没想到张口就是多一倍,他忍不住回想起当初父亲说过这件事,这位皇帝一遇到打仗方面,就会突发奇想,洛有之因为这个和皇帝没少争执,但基本上都是洛有之最后妥协,毕竟萧衍不会无缘无故的要人要钱。
洛显之是万万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
而且萧衍的确是有理有据,虽然现在还没有进攻伊阙关,但萧衍已经是考虑周全,战争中以及战争后,都妥当。
但五万人!
洛显之知道这五万人当然不可能是披甲的精锐,但即便如此,也不容易。
洛显之面露难色,他之所以不给,自然不是没人,偌大的一个梁国,还不至于这么点人都没有,但问题是,大量青壮被抽调走,肯定会影响国中来年的耕种,这些人一走这么久,生产就会耽误。
而且抽调这么多地方军队离开,洛显之担心地方上出乱子。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军队抽调走,他担心汉国趁机反攻徐州和梁国所占据的豫州部分,要知道一旦燕国、魏国、梁国三国开战,那汉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燕国和梁国中,汉国会选择谁进攻,洛显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梁国!
但沉思了一番后,洛显之还是缓缓点头道:“臣会给陛下准备好这些物资,士卒也会按照数量提供。”
萧衍有些惊讶于洛显之的痛快,忍不住说道:“灵秀,若是你的父亲在这里,一定会和朕争吵一番,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朕。”
洛显之无奈的说道:“那陛下觉得臣的父亲最后会答应您吗?”
萧衍朗声笑道:“待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青云就会同意朕的想法。”
洛显之一摊手道:“臣已经被陛下的道理说服了,于是直接同意,陛下若是不愿意,臣愿意同陛下争吵一番。”
萧衍没忍住笑,连忙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这般就挺好,灵秀你去准备吧。”
洛显之躬身作揖,“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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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观南北诸朝之事,俱因奸而败,因忠而盛,作奸者不知其何,为忠者亦受迷障,人心迷乱,红尘万丈,身在局中矣。——《观世杂记》
第820章 君昏而臣贤者,何其多也?
河东之地,淡淡血腥之气,自四面八方而来,无数尸体横陈。
燕军大营中,慕容恪等一众军中高层围坐在一起,面上眼底满是笑意。
概因河东战事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顺利,颇有一种“我还没有用力,你怎么就倒下的感觉”。
魏军士卒的战斗力并不弱。
魏军士卒射出的箭矢很有力,那些守城的士卒扔出的石头同样势大力沉,盔甲也称得上精良,在小股军队相遇时,士卒的精锐程度也堪称骁勇,貌似一切都没有问题。
但一切正常的外表下,却是魏国的河东战事到如今,一战未胜!
这到底有多不对劲,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为何会如此,只有一句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慕容恪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营帐突然被掀起,慕容垂从帐外走进,龙行虎步。
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却满是锋锐之气,见到他走进,营中慕容恪满面笑容,其余人则纷纷低下头,仿佛被那浑身凛冽的杀气刺的眼生疼。
在河东之战的数月中,慕容垂大放光彩,迅速从只能领一支偏师的小将,成长为燕军先锋。
众所周知,先锋通常都是一支军队中最强的,先锋官有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重责。
慕容垂能力压一众燕国胡汉大将,拿到这个殊荣,就是因为他战功卓著,让人不得不服。
不仅仅是擅长小规模军队的指挥,他还颇有大局观,能参赞军务。
几乎所有大战的谋划都有他的建言,这幅场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慕容恪在燕国军的异军突起。
慕容恪短短数年就成为响彻天下的战神,于是慕容垂借着慕容恪珠玉在前的威势,愈发让人不敢直视。
之前慕容恪派慕容垂沿着汾水一路北上攻击河东的各县,他则一路南下进攻,既是补充军用,又是打击魏国军队的互相配合。
没想到慕容垂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见到慕容垂手中提着一个正在往外渗血的包裹,就知道慕容垂肯定是有惊喜在等着自己,于是给他垫话问道:“七弟,竟然这么快就返回?”
慕容垂走进营中,脸上带着振奋,直接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用布包着的血淋淋的头颅直接扔在地上,抱拳行礼,而后直接说道:“兄长,弟弟给你送礼物来了,这是魏国来救援河东的大将,汾阳侯曹导,他是魏国的辅政大臣,带着三万大军而来,被弟弟知晓,而后在汾水西一战击溃,一路追杀八十多里,杀了个血流成河,斩首超过两万,取下了曹导的首级,我军伤亡,不过两千余人而已。”
慕容恪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仅仅是他,营中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慕容垂带着五千骑兵、三千步卒北上,遭遇曹军三万人,竟然能取得这样的大胜。
慕容恪可是刚说过,魏国士卒的战斗力并不差,只是主帅无能而已,但这种无能是相对于慕容恪的,而且是大兵团上的无能,不是小规模战斗无能。
慕容恪在短暂的呆愣后,立刻昂首大笑起来,他上前将慕容垂拉起来,坐在上首位上,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慕容垂有没有受伤,见到没有什么伤痕,这才笑着问道:“好小子,兄长真是没有看错你,为兄这大燕战神的称号,看来以后就是你小子的了。
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这么大的战果,那关中来援的军队,你又是怎么交战起来的?”
慕容垂兴高采烈的说道:“兄长,弟弟按照你的命令,率领着八千儿郎一路往北走,所向睥睨,那些各个县城中试图向南去救援的军队都被击溃。
于是他们开始固守城池,我知道自己人少,不能强攻大城,于是绕过那些坚城,攻克那些小城,就食于敌,在河东北部一通大扰,又布下陷阱,让他们袭扰我的粮队,我则率领军队去攻击这些出城的军队。
在交战时,我抓住了一个魏国的细作,严刑逼供下,知道了魏国来援的军队将要经过的路线,又多方求证,证明是真的,而后我就在那里设伏。
我知道大军突袭不可能,于是将大部分军队都安置在撤退的道路上。
果然魏国军队出现,我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人困马乏,开始行军修整的时候,突然率领一千精骑杀出,魏军虽然三十倍于我,但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已。”
听到这里,众人就已经震惊莫名了,一千人冲三万人的大营,单纯的劫营还算是正常,但真的想要打下来,最重要的不是晚上,而是白天,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