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微微一笑,故意为其他人问道:“七弟,一千人敢冲三万人的大营,还不是夜间,你就不担心被反杀吗?”
慕容垂朗声一笑道:“若是夜间劫营,魏军定然防备森严,又有多少人能劫营成功,弟弟我不会去赌魏国将军是个完全不通军事的废物。
之所以敢选在白日,是因为弟弟早就考察过那一块的地形,西边是丘陵,东边是河流,在那个时间段经常会升起雾气,有这些雾气在,效果和晚上是差不多的,完全可以杀魏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最后果真不出我所料。”
慕容恪环视周围一圈笑道:“你们可明白了?
这就是普通将领和常胜将军的区别,我这七弟虽然还小,但已然成就大器,此番河东战罢,以后我大燕征战之事,就可以交予他了。
七弟,你继续说。”
众人对慕容恪的言语都很是信服,军中最是信服有实力的人,慕容垂的战绩就摆在那里,从第一次参加战争,无论是大战小战,就没有一场失败过。
这是一个就连慕容恪都没有达到过的成就,慕容恪是输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仗的。
慕容垂从小就崇拜慕容恪,现在得到慕容恪的认可,不知道有多振奋,又接着道:“我大燕儿郎神兵天降,魏军仓皇逃窜,我在后面一路追杀。
然后他们就钻进了我布置的陷阱中,我让军士在山中燃起大火,又让战马拖着树枝来回奔跑,扬起无数的尘土,伪造出大军无数的感觉,太阳也渐渐西垂。
魏军惊慌到了完全没有丝毫斗志的程度,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成批成批的死去。
兄长。
这些人中,至少有数千精锐甲兵,我事后在魏军营中见到,其中有魏国禁卫的大量标志,还有虎豹骑的一营,这一批军队是魏国精锐!”
禁卫、虎豹骑!
这两个词一出,营中又是一阵,魏国禁卫暂且不论,毕竟魏国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御驾亲征,但是虎豹骑从始至终都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
在魏国在长安建都后,所选择的就是六郡良家子,完全按照先汉时的羽林卫规制所建立,虽然天楚和承洛这些大郡就已经被改名的改名,撤换的撤换,但传统的六郡范围还是存在的。
这下就连慕容恪也有些坐不住了,在又问了慕容垂几个问题,比如斩首的数量后,他猛然间意识到,这一战就算是不攻下河东,成果也远远超过想象。
他望向军法官沉声肃容道:“你立刻写一封战报到蓟城,向陛下和太后报喜,同时请下旨意,为慕容垂及其麾下封赏,振奋全军士气,为慕容垂请封河东王,速速去。”
军法官一振,见到慕容恪表情,连忙急匆匆离开,慕容垂有些愣神的问道:“兄长,怎么现在就?”
他还记得慕容恪说过,要在彻底击败魏国,打下关中后,给他封在关中,怎么现在就要先封在河东?
他的功劳虽然大,但提前封赏,以后肯定是有影响的,慕容恪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帐中都是慕容恪的亲信,都是太原王府的幕僚,以慕容恪的地位,当然是开府的,他也不避讳,直接对慕容垂说道:“你这一战,让为兄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首先就是你拿到的魏军消息这件事,很诡异,如果是一两个人知道大军行进,为兄认为是正常的,但你又抓了几个人,都知道,这不正常,这么重大的军机要事,怎么可能传得到处都是?
这只能说明,这是有人故意传给你的,这个人不是我们的细作,也不可能是其他国家的细作,最有可能就是魏国中的大人物。
为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曹承嗣!”
军事上慕容垂是个强者,但阴谋诡计上,他就有些转不过弯来了,疑惑问道:“兄长,魏国中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慕容恪轻声道:“好处就是能够除掉曹导这个政敌,至于亲者痛、仇者快这个俗语是怎么出现的?
就是因为这种事在历史上层出不穷,就是因为这种事屡见不鲜,太多了根本就数不过来,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都可以出卖,甚至就连国家都可以直接卖掉。
战国末年,齐国贵族直接投降秦国,这种事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吗?
七弟,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用自己这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这会对你形成束缚。
况且,主使者大概只是想要给曹导添堵,让他不要那么顺利的得到胜利,或者让他经历一些失败,但他万万没想到,曹导会遇到你这个天生的战神,直接一战打没了那么精锐的一支军队。
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国家大事。”
慕容垂闻言恍然,慕容恪又道:“从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到魏国中的倾轧的确是特别严重,这对我大燕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有机会能够挑起魏国中的内斗。
再加上魏国精锐刚刚遭遇了大损失,如果我们能够将魏国精锐全部覆灭在河东中,我大燕极有可能,可以直接越过黄河,进攻关中。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魏国贵族的带路,甚至于直接攻灭魏国,也不无可能,面对这种巨大的机会,为兄怎么能不改变计划呢?
将你封在河东,夺取河东后,这里就是我大燕进攻关中的根基之地所在,你就是攻取关中的主帅,你说这计划该不该改变?”
慕容恪这番话说的众人热血沸腾,那一副美妙的前景,简直让人心潮澎湃,更别说作为这个计划的主要成员,慕容垂。
他是这个计划的主角,天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但是天大的荣耀也在等着他,他忍不住摩挲起腰间的利剑,一股凛然的杀气已经从他的身上升起。
“但是册封的圣旨必须要经过陛下和太后的同意,这很难通过,他们对殿下一向都有偏见。”
从帐中末尾传来了一道声音,那是一个文士,见到众人望过来,文士继续说道:“陛下和太后最可能做的,是改封大元帅您为河东郡王。”
帐中沉默,慕容垂握紧了剑柄,慕容恪捏住了慕容垂的手腕,而后摇了摇头,魏国中倾轧严重,燕国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自己大权在握,而魏国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出现一个可以掌握一切的人而已。
……
燕军趁着魏国首批援军大败,新的援军还没有到来的时间,猛攻河东诸县,各大县城都相继陷落,河东的失守在大部分人看来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国朝堂收到了曹导全军覆灭的消息,这个毁灭性的宛如最严寒的北风拂过只穿着单衣的人群,将魏国所有人都震惊的不浅。
包括始作俑者曹承嗣。
慕容恪的猜测没有错,这件事的确是曹承嗣做的没错,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三万大军会全军覆灭,那其中可是有数千甲士的,那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
居然就这么没了,曹承嗣也觉得有些慌张莫名了。
大朝会,朝廷之上,面对着满朝文武,曹承嗣大声道:“曹导无能,丧军败国!
真是我曹氏的耻辱,此战失败,就是那曹导刚愎自用,明明无甚能力,却自傲自大,结果导致了这一场大败,可怜我大魏的将士啊,白白死在了河东那片土地上。”
无论如何,先将这口锅甩出去再说,曹承嗣做的手脚很干净。
而且不得不说,曹导三万人没打过慕容垂一千人,还被追着杀,还逃到包围埋伏圈里面,一环接着一环的中计,这的确是曹导自己有问题,全军覆灭的锅他逃不了干系,和曹承嗣五五分锅没问题。
现在曹承嗣大义凛然的活着,曹导已经死了,说不了话,他的儿子和属下,要么死在了那一场大祸中,要么就被曹承嗣批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魏国太后等到曹承嗣说完后,还是稳不住心态,带着慌张的问道:“诸卿,如今我大军在河东覆灭,河洛守军正与梁国交战,河东大军节节败退,为之奈何啊?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燕国夺取我河东之地吗?
失去了河东,燕军岂不是就要隔着黄河与我三辅相望,那长安岂不是时刻处于燕人的铁蹄之下了?”
这倒是魏国太后有些杞人忧天了,就算是丢掉河东,关中还不至于那么简单就被攻陷,光是粮道的问题就不容易解决,在没有水路运输的情况下,粮草每向前运输百里,所需要耗费的资源就会翻几倍。
万里之遥的粮草供给,甚至可能十成的粮草在路上就被吃掉了九成九,汉武帝当初打匈奴,号称黄金铺路打赢的战争,绝不是一句虚言。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攻克关中,那慕容恪就不至于还要让慕容垂先镇守河东,再缓缓图之了,不过如果汾水之战这样的战争再来两三次,彻底打掉魏国所有的可战之力后,那即便是慕容恪这种求稳的人,恐怕也会寻求一战灭掉魏国了。
眼见朝堂上有些混乱,曹承嗣站出来朗声道:“太后不必太过担忧,曹导无能却不代表我大魏其他人都无能,他大军虽然全军覆灭,我大魏还有另外一支军队,幸好臣早就有担忧之心,没有将军队全部交予他一人。
现在还有我大魏还有另外一支主力,有将近一万披甲的精锐正前往河东,还有数万辅兵随同前往,这么强大的力量,一定能够守住河东,绝不会让燕国有进入关中的危险。
太后,我大魏关中天险,四塞之国,乃是天下最安稳的所在。
当初战国时,诸国一同进攻秦国尚且不能攻入,现在区区一个燕国,不必担忧,没人能攻进我大魏关中。”
魏国太后,一介深宫女流之辈,也不是吕后那种能执掌天下的政治家,在这个时候,只能相信曹承嗣,而且曹承嗣说的信誓旦旦,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不得不信服,另外一支军队的存在,也让不少人渐渐放下了心。偌大一个魏国,的确是不至于因为一场战役的失败就分崩离析。
毕竟魏国已经建立数十近百年,经历六代君王,远远不是那种成立一代人的国家所能相比的,这种建国长久的国家,自然有正统的惯性所在,不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算是出两个昏君,依旧是稳如泰山。
曹承嗣走出皇宫,这次他算是不敢搞什么小动作,生怕会再把一支军队坑死,不过他依旧会时刻关注着河东的战事,如果战事向好的方向变好,他就要搞些事了。
待他回到府中后,就得到了一道极其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关于慕容恪为慕容垂要封赏的事情,魏国细作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曹承嗣得知此事后,知道自己的机会表现得机会来了,“慕容恪啊慕容恪,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过于忠诚于国事,让你忽略了自己吗?
那我可不会和你客气,这是你自己送过来的刀,不杀死你,又怎么能够对得起你呢?”
……
从河东离开的使者沿着并州一路向蓟城而去,一路上都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慕容恪在太原经历了数年,最大的功绩就是在并州修整道路,以及剿匪。
河东战事是现在燕国的头等大事,源源不断的战报都汇聚到蓟城中,任何有关于河东的消息,都是第一时间被递到皇宫中,慕容恪离开朝廷后,留在这里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政敌,依旧是他的政治盟友。
通常有关于慕容恪的信件,很快就会有答复,但是这次的信件,却被积压了一下,慕容恪的政治盟友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
皇宫中,皇帝年纪还小,未曾亲政,太后看到这封信后,可谓是勃然大怒,完全不顾忌左右的宦官和宫娥道:“予要封赏兄长,慕容恪不允许,现在他却为自己的弟弟谋求这样的大位。
予的亲族对国家有功劳,慕容垂呢,凭借兄长的功劳,竟然要这么高的地位,慕容恪自己立下功劳,但却不要,反而要让给慕容垂,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国家的军功制度难道是能够这样去败坏的吗?”
皇帝在太后身边,将信件看了一遍,同样带着愠怒之色,罕见的对慕容恪表露出了不满道:“王叔实在是不应该这样做,国家的军功制度不能随意的破坏,七王叔该自己去立功,他是祖父的亲儿子,如果真的有大功,就算是封赏一个亲王,也是应该的,但不能这样去做。”
殿中的官宦和宫娥面对暴怒的太后和愠怒的皇帝,早就都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觉一阵森寒的感觉遍布殿中,恐怕他们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待在这里。
燕国太后和皇帝,根本就不相信慕容垂立下的战功,都以为是慕容恪将自己的功劳让给了慕容垂,毕竟慕容垂现在才十四岁,谁能相信他能阵斩两万余魏军,还有数千精锐甲士。
太后根本就不想将河东这种重要的大郡封给慕容垂,更别说亲王,她从内心中,还是在记恨慕容恪当初阻碍她给自己亲族封赏。
皇帝倒是知道,慕容垂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不要说河东郡王,就算是亲王也没有丝毫问题,不过皇帝自己也不想给慕容垂封赏河东,让慕容垂领一个辽东差不多了。
燕国辽东早就是空架子,而且现在的辽东也不可能同日而语。
或者说现在所有的州郡都不可同日而语,正如魏国将河洛那一块封为州,梁国将南阳那一块化为州。
州已经从曾经的十三州那种庞然大物,变得可大可小,有的州甚至没有一个郡大,因为那个州在以前就是一个郡。
现在许多的州郡比原来小了很多,其中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个原因和爵位有关于,从郡公和郡王这两个爵位开始普遍出现,就注定了郡一定会变小。
毕竟曾经的列侯只不过是一个县而已,现在怎么可能将王公的封地给到一个郡,那就只能变动郡的大小,将郡变成只能容纳两三个县的小郡,然后再封郡公和郡王,那就没事了。
正如汉朝时的楚王、梁王、赵王等王国,实际上只相当于一个郡,和邦周时期的王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同样的道理。
燕国太后发泄了一通后,又望向了手中的信件,有些迟疑起来,现在慕容恪领兵在外,而且他声望卓著,尤其是他不是给自己邀功,如果驳斥的话,那就实在是太难看了,燕国太后实际上对慕容恪是有些畏惧的。
慕容恪从来都非常恭谨,没有丝毫其他权臣的跋扈,但越是这样,太后越感觉害怕,她总觉得慕容恪是那种内心怀着奸险的人,平日里虽然是好好先生,但是一个变动就会率领着兵马冲进皇宫,将她和皇帝处死。
慕容恪这种地位的权臣,流言蜚语自然是不会少的,姬昭当年摄政的时候,也有流言蜚语,一直到他东征回来,证明了自己随时都可以推翻周康王的天子之位,这种流言蜚语才算是停下。
因为姬昭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天子之位,他是真的不想要,而不是不能要。
慕容恪并不在乎这些,他以洛文王为榜样,可谓是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江河万古会证明他的赤诚之心。
燕国皇帝很聪明,他见到自己母后迟疑的样子,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母后,太原王的信件,还是应当回复的,就放在大朝会上讨论吧,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让朝臣们知晓。”
这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从内心深处,太后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的,冥冥中有种感觉,告诉她不能拒绝,否则会迎来不幸之事。
此事暂且压下,等到大朝会再讨论,下一次的大朝会还在四天之后,太后在梳妆时依旧心绪不宁,于是召自己的族人进宫来,将此事说于他们听,想要得到一些意见。
太后兄长,在如今的燕国中也算是位高,但却没有什么权力,因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二代,被慕容恪所不喜,曹承嗣重点攻略的人中就有他,对曹承嗣来说,这是个相当好操纵的人选。
太后兄长听罢就抱怨道:“慕容恪不过是个胡…,咳,他不是先祖爷亲生的皇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敢这么猖狂,此慕容可不是彼慕容,真是让人恼火。”
他本来想骂慕容恪是胡人的杂种,但好悬收了回去,在燕国中是不能说这话的,上一个说这话的皇孙现在还被贬为庶人呢,眼见是没有机会起复了。
而且他自己身上也有独孤氏的血脉,就大哥不说二哥了,太后沉声道:“我可不是来听你们来抱怨的,现在该怎么办,总要商量出个对策,我前些时日给慕容恪提了给你们官位之事,但是紧接着就爆发了河东之战,导致现在还没能落实,反倒他先和予来要位置了,真是让人愤慨。”
太后现在所言的就是她对慕容恪最大的不满,在她看来,偌大一个燕国,自己一个儿子做皇帝,另外的儿子封王不过分,再给亲族封一些公侯,这也是很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