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威仪棣棣的他,何时像是如今这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戚戚然的求饶……就差下跪了!何至于……被一个“族人”给逼迫到这般境地。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如今东吴亡国,南北对峙……这淮河以南到底是谁说了算?这府库的钱财不少,只可惜……我若贪得,难免自找死路!哼……我孙桓何必舍本逐末……”孙桓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冽,“至于……兄长提及的背刺,哈哈……这可是兄长教我的呀!湘水划界时偷袭荆南,襄樊战场时背刺将领与长沙……怎么……当初荆州的关家四郎能防到兄长这一手,兄长……怎么没有防到小弟这一手呢?是大意了么?”
“踏、踏……”
孙桓的步子继续上前,离孙权越来越近,威慑也越来越足。
因为是夜半时出仓,孙权自然也没有佩戴什么刀剑。
再加上……四周狂野的海风,愈发钻入他的伤口,让他遍体生寒,让他浑身无力,可更冷的、更冰寒的……却是他的心。
他扪心自问,他……他真的不曾薄待过眼前的人。
可怎么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这绝境。
“受死吧……”
这一次不是匕首,而是大刀映着月影高高的举起。
反观孙权几乎已经了眼睛,他的心情已是无奈至极,他的身体更是虚弱不已……他只能接受这份事实。
可就在这时……
“嗖”……破空的箭矢突然射出,映着惨白的破晓,两支凄厉的鸣镝凌空飞来,一只射中了孙桓的手臂,一只击飞了他的大刀。
紧随而至的,从瞭望台……一干兵马迅速的跳下,各个手持劲弓强弩,弩矢纷纷对准孙桓。
“这……”
孙桓一惊……他下意识的想要再度上前去杀孙权,可手臂处的伤口让他无法抬起手臂,更莫论捡起佩刀。
这时……那一干兵士中间,孙权同父异母的弟弟孙朗走了出来,大刀迅速的挥出,架在了孙桓的脖颈上。
原来这些埋伏在此的兵……是孙朗的亲兵。
那两支凄厉的鸣镝也是孙朗射出来的。
“早安(孙朗的字)……”
“朗弟……”
孙桓与孙权几乎同时开口。
“二哥……看来……弟弟是来迟了。”
孙朗张口道……连带着命人擒住了孙桓,一干兵士将孙桓反绑。
孙桓大声喊道:“早安,你莫要做愚蠢的事儿,如今整个南境悉数都是那刘备的,都是那关羽的,你就算救了孙权,登上了这夷州岛?你又守得住么?最后……不还是落得被攻破?家破人亡!不如……”
“不如你、我擒了这孙权,将他献给那关家父子,获千金,得万户侯之后,从此之外……纵是远离朝堂,可你、我也是个富家翁啊!”
孙桓刻意的加重声调,他言之凿凿的声音响彻整个船头。
“朗弟……别听这逆贼的,你……你是孤的骨肉至亲、挚爱兄弟哪!有朝一日,若然孤重新夺回江东,你便是孤的兵马大都督啊,这江东由你、我两人共享!”
孙权也急切的张口,用短暂的言语就为孙朗画出一张大饼!
“大都督是么?”孙朗像是沉吟了一下,继而淡淡的张口……
孙桓还想发声,“早安……我……”
可这话方才吟出,“嗖”的一声,孙朗手中的佩剑已经脱鞘……锋利的剑芒扫过孙桓的脖颈,一抹血溅从他的脖子间飞溅而出。
死了……
前一刻还在劝孙朗“干票大的”……后一刻,孙桓就死在了孙朗那冰冷的剑刃下。
似乎,孙权……得生了——
“多亏了你啊……四弟……”
孙权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到最后,救下他的,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的竟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今天起,你便是我孙权的大都督……”
孙权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吩咐。
他长长的喘着大气……哪怕伤口处依旧因为寒风的钻入而刺骨的冰冷,可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美妙。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直孙权暗自庆幸之际,“嗖”、“嗖……”又是两道破空的声响,又是熟悉的两支凄厉的鸣镝凌空飞来。
只不过,与方才射向孙桓不同的,是这次的鸣镝射中的是孙权自己!
准确的说,是孙权的双膝——
“啊……”
孙权刚刚还只觉得冷风“嗖嗖”的往肋部的伤口里钻,这下……不止是肋部的伤口了,膝盖处像是破了个窟窿,任那海风肆无忌惮的刮入其中。
然后是撕裂般的痛感……迅速的传来!
“咚……”
“咚……”
只听得两声脆响。
膝盖的中箭,让孙权双腿脱力,整个腿部跪倒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肋部、双膝的痛苦,让孙权短暂的哀嚎之下,眼瞳下意识的放大,直勾勾的凝视着孙朗:“朗……朗弟你……”
“二哥……”孙朗笑了,是那种满是玩味的笑:“离开了江东,你还是吴侯么?你封的大都督还有意义么?与其与你一条路走到黑,或许……孙桓说得对,用你的人头换富庶的下半辈子,无论怎么算都是值得的……呵呵……二哥……待价而沽,这也是二哥这些年来……那些阴险手段中……愚弟领悟的!”
待价而沽!
当这四个字眼吟出时,孙权是绝望的!
众叛亲离!
说起来,这四个字……是《春秋左传》中引申出来的辞藻,形容的是人完全处于孤立的境地?
可一个人,究竟如何才能处于完全的孤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共鸣……周围的都是敌人……
这种绝境……很少有人真的体会过。
但无疑,此刻……当孙朗的话吟出,当那冷飕飕的海风灌入孙权的伤口,当那膝盖处撕裂般的痛感袭来,孙权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何为众叛亲离?
这四个字……他深切体会,感同身受!
他身边……一个人……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再不会有了!
一步错,步步错,错错错……
从他当初错信了那些可恶的世家大族,决议与兄长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起,他……就错了!错了!
“来人……来……来人……救孤……救孤……”
强忍着痛苦,孙权大声嘶吼,他像是还寄希望于那些亲卫……只是,任凭他的声音在楼船中回荡,与海风的呼啸声融为一体,可最后……依旧没有回应。
“二哥……别喊了,告诉你个实情,你的那些车下虎骑也都期盼着回家……”孙朗的话一如诛心之言,“你是众叛亲离,你是什么可以不管不顾,可他们……还有家儿老小,谁也不想老死在这荒岛上!”
是啊……
一边是家儿老小,一边是注定落寞的前主人,是个人……都会选择前者,选择自己的家庭!
更何况……
还有那赏万金,封万户侯!
莫说是万金,对于他们这些寻常兵士,就是稍微分得百金,也足够他们一家老小过上富庶的日子了。
孙权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孙权自己……也要结束了!
似乎,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但,就在这时……
“报……孙朗公子,周围发现百余艘船舶!将我们团团围住,看架势,他们是要逼迫我们上岸……”
“报……孙朗公子,那些是卫温将军的船舶……可不知为何,卫温将军的船舶上高挂着的竟是‘陆’字大旗!”
陆?哪个陆?
一时间,孙朗懵了……有些不知这些将他包围的船舶是敌是友。
倒是孙权……因为这个“陆”字,让他浑身剧烈的颤粟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
陆……
难道是吴郡四大家族之一那陆逊的“陆”?
难道是被迫迁徙到交州的陆家的“陆”?
孙权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那……
“哈哈……哈哈哈……”孙权悲极之下,不由得惨笑出声来,“为何……为何人人都要杀孤,为何哪里都有人要杀孤……”
……
……
夷州,这座自古以来便是我中华不可分割一部分的岛屿。
此刻,它的港口上……一名威武的将军伫立在那里,他的身侧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幽幽的望着晦暗天际下的大海,听着那海浪的拍击声,仿佛若有所思……
这时……有兵士来传报,是禀报那威武将军的。“报……卫将军,我军的战船已经将东吴的船舶逼入港口……”
“东吴的楼船并无配备太多的军械,放弃抵抗,悉数入港,如今正在下船登岸!”
这威武的将军正是卫温……
历史上,正是他发现了夷州,从此让夷州与大陆密切联系,也使得夷州成为了我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是有大功勋的人物。
可……事实上,若是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他出海的目的其实是寻找亶州,也就是小日子的岛屿。
他最终从夷州归还后被孙权杀害,也是因为其“违诏无功”!
——让他找小日子,他找了个夷州,这对于孙权而言,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