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于是,还是那姓李的庄主,他张口道:“左将军哪,我等是最无辜的百姓啊……我等就靠着城外那几亩良田耕种,可贵公子一到那边,就强购了我们的牛,强霸了我们的地,强占了我们的佃农……”
“整个村落……如今已经是一片怨声载道!左将军啊……按理说,我等升斗小民不该与左将军的公子作对,可……可那些田、牛是我们的全部,我们现在是……是没法活了呀!”
听过这李庄主的话。
李术微微颔首,却还是补充道:“最好能多流下些眼泪来,这样声情并茂,更容易让人信服!”
……
……
——大族的问题;
——豪绅与地主的问题;
——土地兼并的问题。
这些,无论在曹魏,在蜀中,在荆州,在江东,都是发展过程中所绕不开的一环。
蜀中有蜀中的问题,但……无疑,如今关麟治下江东的土地与大族问题更严重。
乃至于,在一众大族的阻挠下,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重新丈量土地这三条,每一条都举步维艰。
每一条都在一众大族的阳奉阴违中陷入无穷尽的搁浅。
对此最为头大的依旧是糜芳。
他心里苦啊,原本以为是霸了一块儿“富饶”之地,哪曾想……富饶是真富饶,难办也是真难办!
这已经是五日里,他第三次来见关麟,来倾诉苦水。
“云旗,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摊丁入亩绕不开这些大族,开垦荒地绕不开这些大族,发展航海也绕不开这些大族,就按你二哥我在江东经商?竟也绕不开这些大族……特婆娘的,这些大族还真是无孔不入的渗透在这其中,你二哥我……我真想杀鸡儆猴,直接灭几族,一个个就真都老实了!”
“哼……哼……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一如既往,每一次糜芳来,都宛若受了无数的委屈。
依旧是被那些大族给闹的……
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糜芳这条龙……完全镇不住这边哪!
“二哥,淡定,淡定……”关麟的目光没有望向糜芳,他的眼芒盯着挂起的三幅舆图,似乎……这舆图是江东地图的三个部分,准确的说是三个极小的部分。
俨然,他可以分心二用,一边看着图,一边继续劝慰糜芳:“二哥,真如你说的,在这江东灭几族……手起刀落是简单,可之后,怕才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哪,何况……何必要灭他们呢?”
不等关麟把话讲完,糜芳就脱口:“他们不听话?不灭他们?那灭谁?总得有人牺牲,有人做那杀鸡儆猴的猴吧?”
“淡定,淡定……”关麟的语气永远是这般从容,而他的目光依旧是没有多看糜芳一眼,一如既往的盯着那舆图之上。
看着关麟这漫不经心的模样,糜芳急了,“三弟?你说这事儿不让我管,说你能搞定,可你倒是搞定啊?你就看着这三张破图?那能搞定什么?难不成……这三张破图就能让这些大族心悦诚服咯?”
别说,糜芳这句话虽是气话,但最后一句,还真就是关麟想说的。
“二哥……你猜对了。”关麟笑着转头,眼眸直视向糜芳,“有这三幅图,足够让江东的那些霸道、不听话的氏族一个个变成温顺的鹌鹑!且对咱们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啊……这……
糜芳是一头雾水,他还想继续问,可关麟仿佛还有事已经踏步走出了房间。
这下,糜芳的好奇心被彻底的吊起来了,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局部的地图,似乎……也没有什么呀?
第一幅是从建邺城向东北,上面画着‘丹阳’、‘秣陵’、“湖熟”、“句容”、“江乘”……这不过是江东六郡七十二县中的一个个县城,再平常不过的县城!
这有什么?
带着好奇,糜芳又望向第二幅图,依旧是地图,是在芜湖港以南,有“春谷县”、“径县”、“宛陵”、“陵阳”……
啊……这不也是县城啊?
糜芳不解,又望向第三张图,这次是吴郡东部的地图,有吴县,有由拳县,有海盐县……然后再向东就是那一望无垠的大海,再向南则是山阴县中大名鼎鼎的“镜湖”。
……似乎……
正直糜芳要感慨——『这舆图……什么玩意嘛?凭什么就能解决这些大族的问题。』
可就在这时……
糜芳敏锐的察觉到,在第三张图中,在那海盐县的左侧,赫赫然标注着两个字“盐矿”……
“盐矿?”
糜芳一惊,连忙把目光投向之前那两幅,果然,围绕着那些城池,或者在那些县城边上,赫赫然写着另外两个字——铜矿!
“嘶——”
糜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个时代……
主流的货币是五铢钱,而五铢钱是用铜制炼锻造成的,哪怕是大汉分崩离析,经历过董卓铸小钱等一系列让铜币贬值的事件,但近些年……随着三足鼎立的形成,随着各区域局势的稳定,铜币的泛用性又使得它渐渐的成为主流,代替了原本市场上所谓的“以物换物”……
也就是说,倘若这里真的有铜矿,那……
或许糜芳对别的什么事儿后知后觉,可对钱……他是有着最原始,最迫切的渴望。
他登时眼睛都瞪直了。
“云旗这舆图的意思是……这里面有矿啊?”
“哎呦喂……咱家这是有矿啊!”
“等等,这不对啊……就算咱们家有矿?那跟这些世家大族有啥关系?有啥牵扯?这矿……就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咯?”
……
……
小冰河期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特别是冬天,那份寒冷更甚,这使得……一贯四季如春的天府之国成都,竟也下起了薄薄的雪。
晨曦微明,一阵阵雪花从阴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宛如无数细碎的诗行,洒满了寂静的天地。
就在这样的天气中,不少中年男人迎着薄薄的血雾,一大清早就入城,他们来到了左将军府前,看着那“朴素”的牌匾,他们彼此互视,然后深吸一口气,随即拜倒在门前的雪地上,纹丝不动。
这些中年男子正是昨夜密室中与李严、李术交谈的那些地主、乡绅。
雪絮飘落,打在他们的脸上、鼻子上,他们头戴纶巾,很快便蒙上了一层薄雪。
清早行路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惊……
纷纷议论。
“怎么这大雪天,一大清早这么多人跪在这儿?”
“这得是遇到了多大的不公?”
“咦?那不是城外三丰村的李财主,他怎么会来这儿?”
俨然,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们。
也正因为认出了他们,周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疑惑也越来越多,渐渐地……百姓们围满了左将军府,交头接耳声良久不绝。
直到左将军府的大门被推开,门子将门一看,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场景,惊的下巴都掉下来,便忙是去府里通报。
不多时赵云赶来……他看到了这一幕,心头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倒是门外的这些地主看到左将军府的大门推开,他们迎着雪雾,齐声嘶吼:“求左将军,为我们做主!”
……
……
——刘禅闯祸了!
这消息在左将军府迅速的传出。
一大清早,本还在吴夫人寝居的刘备,听到赵云的禀报,立刻起身。
吴夫人则连忙替他穿衣,一边招呼小人取来“丝帕”与“清水”,一边说,“阿斗这孩子我见过……是个好孩子,夫君千万要调查清楚再……再……”
俨然,因为大婚之日……法孝直突然病重,所有左将军府中的人……没有一个再去留意吴夫人,更不会有人在意……吴夫人为了这大婚忙碌一天,到夜晚时还腹中空空。
唯独是刘禅路过这里,将两只烧鸡交给了吴夫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吴夫人对刘禅颇为喜爱,故而……哪怕是兄长授意,让她在枕边风中……多为刘封说话。
可在听到有关阿斗闯祸的消息时,吴夫人依旧会为这个喜爱的小公子发声。
“夫人再歇息会儿……这件事儿我早有耳闻,之前因为孝直耽搁了……不曾想,竟发展到如此地步……阿斗……”
想到了刘禅,刘备想到的是,在法正的提议他,他暗中授意允许刘禅去屠牛!
当然,因为是高价采买,并没有引发农人的愤怒。
刘备的本意,是那五千套“刀枪不入”的牛皮软甲,不曾想……阿斗竟是变本加厉,乃至于发展到如今,发展到十余人公然在左将军府门前请愿,要为他们做主。
这……这关乎刘备这么些年打造的“仁德”之名……
他不敢怠慢。
一想到这里,他的眉头颇为凝重,他想去问询法正,或是诸葛孔明,但现在……俨然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多时……
刘备到了中堂,门外请愿的中年男子悉数被赵云领了进来……
“上茶水——”
刘备连忙吩咐。
“左公——”
“刘皇叔——”
“刘使君——”
顿时,一群人吟出截然不同的称呼,然后……“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些人悉数跪下。
“你们起来……起来……”刘备连忙去扶。
那为首的李庄主已是声泪俱下,“左将军哪,我等是最无辜的百姓啊……我等就靠着城外那几亩良田耕种,可贵公子一到那边,就强购了我们的牛,强霸了我们的地,强占了我们的佃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