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用司马懿?此人那‘鹰视狼顾’,若是在山越中,那便意喻反骨……”
面对陆逊郑重其事的提醒,关麟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司马懿……有没有反骨!
……
……
寿春与合肥之间,有一座八公山。
之所以取名八公山,乃是因为淮南王刘安与八个“修道之人”在此炼成仙丹,服丹之后,得齐齐得道成仙的故事。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来源于这里。
此刻,山道之上,一辆驴车正徐徐驶过。
声音寂寥而单调,拉车的驴子只有两匹,形体散漫却很健壮,驴蹄“嘚嘚”敲击着地面,声音响彻,可速度一如既往的缓慢至极。
车夫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约莫不到二十岁,可样子却很正派,他的驴车车厢里装满了山间采集的草药。
连带着……车厢里还多出了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晕厥的大汉。
仔细去看,正是张辽张文远与凌统凌公绩!
原来……
昨夜火起,大火蔓延之下,周围的兵士早就四散而逃,唯独剩下张辽与凌统,连带着他们的一干亲兵。
张辽是要报“杀子之仇”,凌统则是要血“逍遥津之耻”,两人针尖对麦芒,哪怕大火弥漫,依旧寸步不让。
凌统因为知道这大火与毒烟,故而让亲卫将一缸水直接倒在他的身上,然后撤下衣布,沾满水……捂住了口鼻……
张辽不明所以,可见凌统这样做,他也如此照搬……
一时间,大火之中,两人就这么捂着口鼻,挥舞着月牙戟与缤铁黑缨枪,针尖对麦芒!
说起来,论及斗武,张辽的经验更丰富。
可凌统更年轻,枪枪都是杀招,许多时候面对张辽的月牙戟躲都不躲,就是冲着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去打!
这倒是有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味道。
或许……
论及统率,凌统与张辽不是一个维度,可论及武力……张辽并不能轻易拿下凌统!
一来二去,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竟是分不出胜负。
可眼瞅着大火就蔓延过来,随着周围亲卫的倒地不起,神情痛苦,宛若中毒。
张辽已经发现这毒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才不会以为,这区区的湿布足以堵住那漫天的毒烟。
于是,张辽率先撤离,朝围栏处的破口的位置纵马逃去。
剩下一干亲卫也同时逃往那边。
可凌统这次是铁了心要一血“逍遥津”的耻辱,张辽跑,他便追……
说起来,凌统亲贤礼士,轻财重义,颇有国士之风,他的一干亲卫,哪怕是在逍遥津一战被杀光,如今是后来补上的,此刻也没有一个退却的。
就这么……两方人马一边追逐,一边打,越打离曹营越远,越打……越是激烈。
凌统宛若狗皮膏药一般就死死的贴着张辽。
到最后,亲卫已经打没了……
只剩下凌统与张辽的缠斗。
张辽的肩膀处中了两枪,而凌统的胸前也中了一戟……
这等伤势虽然严重,可已经打到这份儿上了,今夜注定是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可偏偏,方才……就算是隔着湿布,也吸食到了部分毒烟。
兼之浑身的伤痛……
到最后,两人竟然越打越没有力气。
可哪怕如此,两人还在斗。
没有马匹,就趴在地上缠斗,没有兵器,就用拳头,就用牙咬。
到最后,两人已经是遍体鳞伤。
再到最后,两人互相纠缠在一起,竟是同时晕厥了过去,乃至于跌入肥水之中,顺流而下……得亏枯水期,肥水并不深,两人被冲到了岸边。
被这恰巧在肥水旁采药的男人卓恕发现。
见他俩伤势极重,面颊隐隐有中毒之像,索性将他俩一并拖到了马车上,带到了这八公山上。
前面就是卓恕的山庄,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厢,见两人……尤自在晕厥,但很明显,还有气……微弱的气息。
浑身黑黝黝的,是被大火灼烧过的模样,除此之外,都是血……哪怕现在,血还在从伤口中涌出。
得亏卓恕懂医,发现他俩时就迅速的止血,否则现在……怕是张辽与凌统,哪里还有命在?
“妹子——”
终于,抵达山庄门口,卓恕大吼一声。
不多时,山庄的药房中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女子容貌不算绝美,放在世人间,至多也就算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会因为容貌激起丝毫的波澜。
皮肤也并不纤细、白皙……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
她的名字叫卓荣,是一名当世罕见的女医者。
很明显,她的医术更高一些。
卓恕见她出门,连忙喊道:“肥水边捡到的,我看还有一口气,就带回来了……看模样,像是两个军官,心里琢磨着,保不齐妹子认得。”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卓荣是东吴赫赫有名的医官,往往贵胄家的女子,或是战场上受伤严重的病患,都会交由她医治。
之前鲁肃的病情也交给她看过,但因为太过严重,她爱莫能助,倒是她推荐了长沙郡的张仲景去医治。
“我看看……”卓荣迅速的将手触碰在张辽的鼻息间,然后为他把了把脉。
微微咬牙……
然后把目光转向凌统这边,可还没将手触碰到凌统的鼻息间,突然……卓荣惊呼出声。
“凌……凌统将军!”
“你认识?”卓恕微微一怔……
卓荣颔首点头,她看着凌统的伤口挺不可思议的,“何止见过,上次征战合肥,逍遥津一战,他为救主……身上十几处伤口,就是我为他医治的!”
没错……
诚如这女子所言。
逍遥津一战,凌统率亲近士兵三百冲入敌围,护卫孙权突围而出。
凌统回身再战,左右士兵全部战死,凌统依然亲自斩杀数十敌兵,直到孙权彻底安全后才退还。
因此,凌统创伤甚重,多亏“卓氏良药”才得以不死。
(Ps:《三国志》注引《吴书》记载:统创甚,权遂留统於舟,尽易其衣服。其创赖得卓氏良药,故得不死!)
这里的“卓氏良药”就是卓荣的药啊!
此刻,卓荣无比关切的望着凌统,她凝着眉,一脸担忧的道:“他……他疯了不成?前面的伤口还没痊愈,如今又……又这般……还中了毒!”
倒是卓荣的提醒,使得卓恕想到了更多,他目光再度望向张辽:“如果,那人是东吴的将军凌统,那与他私斗在一起的人……会是谁呢?”
俨然,卓恕已经联想到如今这淮南战场,愈演愈烈的曹魏与东吴的“战局”……
话音刚落……
“哐啷啷啷……”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一枚军牌从张辽的衣衫中划出,卓荣看到军牌,立刻捡起,可就是这么一捡,一看,他大惊失色。
“是……是……”
“是谁?”听大妹子语气踟蹰,卓恕连忙追问。
“是……是逍遥津八百破十万的……曹营将军,张辽……”卓荣亮出了这军牌,上面“魏·征东将军,张辽”的称谓与名字……赫赫然醒目。
而这名字的出现,不只是卓荣,就连卓恕也是一怔……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张八百小儿止啼的威慑,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摊上大事儿了!
……
……
一只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踏在了关麟屋子里的地板上。
陆逊一如既往的坚持着他的主见。
“我与这司马懿接触过,别看他如今的官衔仅仅是曹魏的军司马,年纪也不大,可从他的谈吐,他的家族,他的才学来看,此人是韬光养晦,是卧薪藏胆,更是人中龙凤啊……正是因此,方才他那‘鹰视狼顾’的眼神,云旗才更应该慎重!”
与陆逊的紧张与担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麟。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特别是眼睛,宛若湖水一般,波澜不惊。
关麟为陆逊斟了一盏茶,示意他。
“坐,不至于这么激动……有话咱们慢慢说?”
“你究竟看重这司马懿什么?”陆逊一如既往的凝着眉,“如今他的局就是一个死局,咱们且不说他司马懿会不会真心投诚于你,单单曹操生性多疑,哪怕是云旗你能放过他?可曹操会放过他么?为了这么一个人,大费周章值得么?”
陆逊说话间,关麟轻轻抿了口茶水,他淡淡的道:“就这么一会儿,你都抛给我三个问题了,我先回答你一个,我看重这司马懿的,是他的隐忍与睿智……这是在敌后行动中……最宝贵的性格了,是能在敌后干成大事儿的。”
“第二个问题,没错,曹操是生性多疑,即便是我放过他,似乎曹操也不会放过他,可我们反过来想,如果……我们刻意的,并不为难的放过司马懿,那曹操又岂不会多一层猜疑?怀疑我们是不是想借他之手除掉河内司马氏一族!”
“伯言别忘了,当初一个荀彧的死都引起了整个北方的诺大叛乱,让北方就连征兵都变得极为困难,这个困局……直到征寡令的出现,才得以缓解。河内司马氏也是名门望族啊,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比颍川荀氏要薄弱,所以这么一猜忌,你觉得曹操……会不会觉得我关麟在算计他,继而放过他呢!”
这……
关麟的话惊到陆逊了,他发现,他有些跟不上这位关四公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