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从人群中站出来,问道:“启禀大王,水贼乘舟舸遁走,不知跨江追击否?”
曹操捋须摇头,说道:“刘备兵力未损,舟舸进推从容。渡江追击,恐反遭水贼所败。今军中多疫,伤亡者不少,不如撤军休整。”
江淮夏季,河水水位大涨,刘备撤军从容,曹操作为知兵之人,今下自是不敢跨江冒险追击。
当然年岁渐老的曹操,经过多次南征的失败,心中已暂时默认南北分治的格局。今下不如求稳,逼退刘备的北伐便好。若是跨江追击失败,则又多生波澜。
且因南汉北魏的格局初现,曹操当下的心思已不在战争上,而是将精力放在稳固自己的统治上。如他该当周文王,还是自为汉高祖。
这周文王与汉高祖两人的不同,则是代表了曹操接下来该走哪条道路。是成为周文王,扫清称帝上的困难,便与曹丕称帝;还是成为汉高祖,由自己称帝建国。
思虑间,曹操看向夏侯惇,说道:“刘备举大兵北伐,多赖元让固守城郭,方保城池不失,君当多有功绩啊!”
夏侯惇睁着独眼,拱手说道:“臣不敢居功,八公山大营被刘备所据,险酿大错。幸得大王来援及时,否则臣则有愧于大王。”
夏侯惇之前的性格火爆,但随着年岁的增大,脾气渐渐改善了许多,不再因独眼而怒,能听得进忠言良语。之前夏侯惇也多有建议曹操先伐刘璋、张鲁,后顺江而下灭刘备,颇有坐镇一方将领之风。
今下的夏侯惇回到博望之战时,大概率会听取李典建议,不会深入追击刘备。
曹操面露笑容,说道:“刘备举大兵而来,士气正盛。元让将寡兵,越河守山,多有不易。久守难援之下,被刘备所据实属正常。今刘备兵退,此卿之功也!”
顿了顿,曹操问道:“今刘备虽撤,但水贼在南,日后必会进犯。元让镇守寿春多年,多知山水地理,不知可有备敌新略?”
夏侯惇犹豫几许,说道:“启禀大王,寿春临近淮、肥二水,每逢雨季之时,水势大涨,淹没城邑。若水贼以肥水决城,惇恐外城失守,故欲在城中再建内城,与旧内城互为呼应。”
“三城互为呼应,仓库储粮,多蓄兵甲。纵敌寇举重兵来犯,臣坚守不战,足够可保寿春不失。”
曹操沉吟少许,说道:“元让所言于城中再建内城,孤以为深感可行。然此为守内而无御外,非长远之计也!”
夏侯惇抖擞精神,说道:“恕臣愚钝,请大王示下。”
曹操捋着胡须,说道:“八公诸山错峙一隅,周围百余里。其南望肥水,北临淮河,巍峨险峻,怪石嶙峋,屏蔽寿春。今欲御外,可在山上险要之所,修筑山城,与寿春成掎角之势。”
“于山城中深挖水井,储备数月之粮。纵水贼举兵进犯,凡欲克寿春,必先取山城。粮草水源充沛之下,将士坚守山城,寿春兵马呼应。纵刘备再行断水取营之策,此将是难成也!”
在八公山上修筑山城,不可不谓妙棋。
之前夏侯惇命军士在山上扎营,延缓了刘备攻取寿春的进度,直到法正献策方才拿下八公山。如今在山上修筑城池,不仅是法正之前的断水之策则难以复制,寿春防御体系将上升一个难度等级。
建成后的山城居高临下,可见周围状况尽收眼底。只要寿春不失守,山城内的军士凭借城内的粮草与水源,就能坚守下来。
按照曹操设想,寿春与山城分守肥水东、西两岸,形成连环的组合城。山城凭借山势,寿春依仗水流,将形成堪比襄樊的防御工事。
夏侯惇犹豫几许,说道:“若依大王之意,是否是舍内城,建山城?”
曹操毫不犹豫,说道:“寿春当内外兼备,山城与内城一同兴建。然顾忌次重之分,当先建山城,后建内城。时建成之后,外有寿春水城、八公山城,内有嵌套小城。如此营造城防,寿春则非人力所能破。”
四座城郭,兼顾山水险要。在曹操眼中只要守将不是蠢蛋,或是出城作战,即便自己兴倾兴国之兵南征,也唯有饮恨寿春城下。
“请大王放心,惇当竭力为之。”夏侯惇答道。
“元让性情急躁,温扬州当多进言,归正元让行举!”曹操说道。
“诺!”温恢应道。
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夏侯惇或许能力差了点,但胜在听话,能听取正确的建议,这点比夏侯渊、曹仁好多了,不用让他那么烦恼。
继而,曹操环顾众人,说道:“今刘备已撤,各部按军令陆续拔营,不得有误。”
寻机,司马懿出列问道:“启禀大王,臣代兖州刺史询问,军中身患疫病将士,当如何安排?”
曹操沉吟少许,说道:“行动不便者,留于淮北;尚能行军者,随军撤退。一切交让伯达安排调度,若有紧急之事,可上书表奏。”
“诺!”
对于瘟疫的概念,曹操与众人仅有浅薄的认知,既不知道空气传播,也不知蚊虫、血液传播。
在他们眼中隔离就是隔离患病军士,至于没患病的人就没有问题。对潜伏期这个概念,他们都闻所未闻。
认知差异下,刘备与曹操的撤军有天壤之别。在霍峻的主持下,刘备将会隔离帐下所有军士,避免将疟疾带到武汉。而曹操撤军与往日并无区别,或许疟疾会被曹操带回邺城。
北伐或许告一段落,但与疟疾的战争才刚开始!
少顷,伴随着议题结束,众人纷纷告退。
曹操从案几上,拿起毛笔,将在空白的巾帛上书写诏令。然曹操即将下笔,却见孙权走到帐口,又折返回来。
“仲谋莫非有要事禀告?”曹操问道。
孙权凑到曹操身前,面露犹豫,似乎有话难说。
迟疑半响后,孙权说道:“启禀大王,臣斗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操抬头看去,见孙权这般吞吞吐吐,皱眉说道:“卿但说无妨?”
“诺!”
孙权整理思绪,说道:“启禀大王,恕臣斗胆。天下咸知汉祚已尽,群雄割据,异代方起,得赖大王平之。天下自古以来,能除民害者,为百姓所依附者,即可言得民心。殿下征戎三十余年,功德显于寰宇,为天下之所望。”
“今臣以为大王何不如顺天应人,开国建制,诏封天下,褒奖诸将,收取人心,以正汉室既亡,魏室大兴之实。”
“嗯?”
曹操目光凌厉打量着孙权,说道:“天子既在,仲谋何出此无君之言?”
闻言,孙权对曹操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操作,心中多有不屑。让自己毒杀皇后、皇子时,怎么就没想到许昌天子?
今下刘备无功而返,不趁势登基建国,岂不可惜?
孙权低着脑袋,说道:“启禀大王,汉室自安帝之后,已失体统,外戚、奸宦霍乱朝政,所辖之地尽限司隶。汉室之运,得是终结。”
“大王奉时运而起兵,讨黄巾,征董卓,擒吕布,覆袁术,灭袁绍。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喜迎大王之军。”
“今大王上承天运,拯救国难,扫荡诸寇,广得民心。权愚以为大王当顺天命,应臣心,以虞、夏为鉴,效三代之政!”
“承天意,应人心?”
曹操幽叹一句,说道:“仲谋劝孤进位,则是欲让孤违背往昔之言也!”
曹操口中的往昔之言,是指曹操之前所颁布的《述志令》。曹操在《述志令》中,强调自己的政治抱负与平生志向,表达了自己无取代汉室之意。
今下如果曹操称帝,不就自己打自己脸,且将多受无聊士人讥讽,也会成为南汉君臣抨击的把柄。
孙权神色恭敬,说道:“臣以为大王当从孔子大仁之语,管仲不为公子纠而亡,却为公子小白效力,难言小仁之德。然管仲九合诸侯,尊王攘夷,是为大仁之德。今大王岂能计小仁而舍大仁?”
“自黄巾之乱以来,华夏震荡,黎民多灾,胡虏南掠。无大王起兵,不知天下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即论仁德,高皇帝违诸侯盟誓之语,然大王以为高皇帝可为仁乎?”
“高祖可言仁!”
曹操犹豫良久,说道:“高祖得天命,开辟汉室,孤不敢比之。今仲谋所言,容孤深思一二。”
得闻‘天命’之词,孙权不由露出深思之色,曹操口中的天命是为何意?
谶语?
祥瑞?
战功?
如果是前两者,孙权可以分分钟变出来。若是战功的话,他可真没办法帮曹操搞到。
思索归思索,孙权也听出曹操让他退下的意思。
“臣斗胆妄言,请大王恕罪!”孙权道。
“善!”
望着孙权离去的背影,曹操微叹了口气。
他都走到当下这一步了,不可能没有称帝的念头,然他心中总有怪异之感。自己当初嘲笑荀彧拧巴,但没想到自己在称帝上也犯了难。
孙权离开营帐以后,对曹操口中的天命,心中多有深思。揣测间,孙权则是来到刘晔的营帐里。
被刘晔引进营帐,孙权开口问道:“子扬,大王若欲建功,除水贼外,不知可伐何处?”
或被孙权突如其来的询问,刘晔有些猝不及防!
沉吟良久,刘晔捋须说道:“公孙盘踞多年辽东,或可讨之!”
第406章 人如其谥
自刘备拔营南撤,利用舟舸行军,仅花了几日便撤到合肥。
大军行至合肥后,在霍峻的建议下,刘备下令全军将士隔离四十五日,直到隔离期满,无症状者方能归国。隔离期间军务,全部交由霍峻负责。
霍峻走马上任,立即根据疟疾在之前营地里爆发的分布,抽调了患病风险系数低的文武作为自己副手,如黄权、法正、邓方等十余人,暂组成治疫司。
有了霍峻亲挑重担,刘备与众臣隔离于营中,其余诸位沿着肥水河流屯扎。六七万大军,以千人一部为扎营单位,各营间隙为一里,由校尉负责营中隔离具体事务。
针对之前爆发过的疟病各部,以及各营与爆发疟疾的远近距离,霍峻采取轻、中、重三级将各部划分。对于标上重度营部,内部也要采取严密的隔离制度,防止疟疾的四散。
各部依照营图就地扎营后,霍峻则颁布驱蚊令,严令属下执行。
其一,命各营将周围死水填埋上,防止蚊虫的滋生;其二,焚烧营地周围的野草,防止有蚊虫从中栖息;其三,每日填埋粪坑及挖掘粪坑,防止粪坑使用太久,从而滋生蚊虫。
三条军令下达,各部在治疫司的督促下,开始轰轰烈烈的驱蚊运动。一番操作下来,虽不能全部解决蚊虫,但也实打实减少了大量蚊虫。
为了帮助各营驱蚊,霍峻严禁手下轻易裸露身体,又将收集而来的艾草下发到各部基层中,以便于伍什营帐内的驱蚊。
或如有阴则有阳,一物降一物之语。蚊子广泛分布于中华大地,可以驱蚊的艾草也广泛分布于中国各地,同时艾草也是繁衍能力极强的植物。
有了艾草的焚烧驱蚊,每日夜间各营都会艾香弥漫,帐外纵有蚊虫想吸食人血,但也畏惧艾香进去不得。
南汉高层文武手握钱权,待遇远比底层将士好。隔离时期,除用艾草驱蚊外,还有使用古老且有用的蚊帐避蚊。
说出来或许不信,后世渐渐在中国消失的蚊帐,在古时唯有权贵人方能享受。直到工业纺织技术的革新,以及棉花材质的普及,蚊帐才被寻常百姓使用。
今之蚊帐,古之帐幔,其多以真丝制作而成。
阶级不同,对于权贵来说,蚊帐的作用肯定不止于驱蚊,其还是装饰房屋,及彰显富贵等作用。
大帐内,霍峻持笔下文,似乎在长篇大论什么。
霍熊趋步入帐,说道:“家主,夫人命人寄来五顶帐幔。”
“善!”
霍峻没有抬头,说道:“分少将军一顶帐幔,你与左右分用其余三顶。”
“多谢家主!”霍熊感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