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头,昔西部鲜卑大人之后,初与轲比能联手解决步度根,而后轲比能被二人瓜分之后。轲比能率先向蒲头下手,与彼时兵败的窦宾联手,夹击盘踞在中套平原的蒲头。
蒲头为了抗衡轲比能,则派人向雁门太守牵招求援。经牵招、田豫、解俊商量,遂决意扶持蒲头,与盘踞漠南的轲比能对抗。
漠南、河套草原上的局势较为分明,因轲比能之故,西部大人蒲头与曹魏合作。而轲比能采取远交近攻的计策,联络被蒲头所击败的窦宾,东西夹击蒲头。
一旦轲比能解决了西部大人蒲头,轲比能将能收降西部鲜卑。而东部鲜卑,因素利被击败,部众被轲比能所侵占。加之辽东慕容、段氏、宇文等三部鲜卑势力弱小,尚不足以与轲比能抗衡。
大体上,轲比能今下击败蒲头,他就能将西、中、东三部整合起来,形成堪比檀石槐时期的鲜卑。
邓芝虽未见到轲比能,但通过与窦宾的沟通,却已基本意识到这些。
为了见到轲比能,邓芝同意窦宾的建议,由其儿子窦速侯率骑,从北面绕过蒲头所在部落,经数日骑马奔波,邓芝终至轲比能王庭成乐城(今内蒙古林格尔县)。
云中成乐城,大体是耳熟能详的敕勒川所在地,因近山靠湖,水草丰盛,故被轲比能所看重,将王庭治所迁于此。
因轲比能多重视汉家文化,当邓芝抵达成乐城时,他在乡野间看到大量汉人百姓耕作。甚至些许鲜卑人有样学样,亦在田亩中劳作。
很快,邓芝抵达王庭的消息,迅速在城中传播开来。
巧合的是,因担忧轲比能突袭曹魏,曹叡所派的使者正与轲比能交谈。
魏国使者非是他人,正是阎柔之弟阎志。
阎柔善与鲜卑、乌桓联络,且在胡人中多有威名。在阎柔的帮助下,早中期不少鲜卑人臣服曹魏,甚至轲比能早期亦通过阎柔向曹操上供,及派骑三千帮助曹丕平定河间叛乱。
因阎柔年纪太大,曹魏重用其弟阎志,封其为上谷太守,专门安抚乌桓、鲜卑。阎志借阎柔之名,在鲜卑人中多有名声,纵轲比能也会给阎志些面子。
王庭内,轲比能坐在胡椅上,认真听着阎志所开出的条件。
阎志让侍从奉上单于印,说道:“大王虽为鲜卑胡人,但却有心向华夏之意,故与魏关系多有和睦。先帝亦甚是器重大王,先赐钱粮巾帛,而后拜王爵与大王。”“陛下闻大王之所为,当下愿拜大王为鲜卑单于,望今后能单于归附大魏。魏与鲜卑互不攻伐,两国开放边城,以为换取毛皮之物。不知单于以为如何?”
轲比能神情略微严肃,说道:“夷狄不识文字,故阎君保我于天子。但从往年而观之,步度根、素利与我有仇。然校尉田豫阴助素利、步度根,率兵阻我用武,却不知是何缘故?”
“校尉田豫不日将被调往河南任职。今后单于攻伐诸部,我大魏绝不阻拦。”阎志说道。
轲比能狐疑地看着阎志,说道:“蒲头尚与牵雁门有联络,我与其有仇,今后攻伐蒲头,却不知魏军是否会襄助蒲头?”
“请单于放心!”
阎志向轲比能保证,说道:“今封单于号与殿下,日后单于与蒲头攻伐,魏绝不会援蒲头。甚至日后开边贸易,可卖铁器与单于。”
“卖铁器与我?”
得闻阎志这番言语保证,轲比能已有心动。得到曹魏受封的单于号,将能更有利他号令鲜卑诸部,且还能向曹魏购买铁器。
一旦让他拥有铁器,他将可以打造出更加威武的骑卒部队,而蒲头也将会被他所兼并。之后通过武力威慑,大量鲜卑将会降服于他,最终让他一统草原。
至于不进攻曹魏,对轲比能来说不成问题。今他主要敌人在西部大人蒲头,而非南边的曹魏。等蒲头若被他兼并,让他一统草原,他随时可以南下曹魏劫掠。
阎志继续在劝轲比能,说道:“魏为天下正统,当今占据中国。单于不受魏之单于位,莫非欲受南贼单于之封?”
“以当下之形势,以志之所见,单于如能消灭蒲头,则漠南之众,将尽臣服于单于。彼时单于未必不能复匈奴单于之伟绩,威震大漠,东起海滨,西至西域,为一时之雄!”
轲比能露出笑容,说道:“阎君之所言,当合我心。非我欲与大魏为仇,而是往昔步度根、素利害我,我不得不起兵与之交战。二贼败逃至魏境之中,当下不知贵国能否交出,让某为死难军士而报仇?”
“交出步度根、素利?”阎志多有犹豫。
步度根、素利在被轲比能兵败之后,因畏惧被轲比能追杀,纷纷投降曹魏。步度根安排在并州,素利被安排在幽州。
今轲比能欲杀二人,除了想报仇外,更想试探曹魏的底细,看曹魏是否真有心与自己签订合约。
阎志迟疑了几下,说道:“二人当下已降我大魏,恐单于之所求当会难成!”
阎志话语刚落,侍从凑到轲比能耳畔嘀咕,说道:“单于,没回鹿部落护送大汉使者至成乐城,今当下该如何是好?”
“汉使?”
轲比能眼睛不由瞪大,神情间略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可有假乎?”
“禀单于,观其装扮,及领头者仪态,不似有假!”侍从答道。
“这样吗?”
轲比能捋须而索,且又看了眼阎志。
他本来被阎志说动,欲授封单于号。但今突然杀出邓芝,让他被说动的心,又沉浸下来。
半响后,轲比能说道:“阎君之所言,我深以为然。今时日已晚,不如明日再聊。”
“善!”
阎志虽不知发生什么事,但听轲比能这般言语,唯有应从。
待阎志退下,轲比能吩咐侍从,说道:“明日让汉使一同来见,届时让二人有何言语!”
“对了!”
轲比能似乎想起什么,吩咐说道:“今夜派人严密看护汉魏两国使团,不可有冲突发生。”
“诺!”
第644章 汉使太刚了
邓芝虽性情刚直,不与士人合群,但总归算是文化人。今非形势危急之时,不至于初到轲比能王庭,便不给轲比能面子,学班超斩杀魏国使者阎志。
当晚,考虑到明天拜见轲比能,邓芝忙着洗头、洗澡,生怕落了汉人的脸面。
阎志被轲比能打发下去休息后,虽派人打探到南汉使者至王庭的消息,心中也已明白轲比能为何会改变主意,但阎志却无这个魄力。
且加上鲜卑看护森严,阎志干脆没想学班超,而是思考明日如何吓退邓芝,达成曹叡布置的使命。
次日,夏季的天空亮得更外的早。
在敕勒川这片肥沃的草原上,晨霞耀眼,夏风拂面,长草轻伏,牛羊成群。男子骑马挥鞭放牧,女子们在田野间劳作。
耕作从来不是农业民族的专利,游牧民族亦会耕作。游牧民族为何孜孜不倦地南下,与中原王朝争夺河西走廊、河套地区,不单是草场肥沃,更多是河西、河套支持农耕。
为何西汉北击匈奴困难,不单是首次农耕民族对抗成体系的游牧民族,亦有匈奴人半牧半耕的存在。
汉武帝北伐匈奴,不剪除河西、河套地区,将永远无法让匈奴衰弱。其为后世王朝留下河西、河套地区,足以影响深远。
如以东汉而言,北匈奴虽因插手西域强盛一时,但缺乏河套、河西的他们,因自然资源的匮乏,始终不会是东汉王朝的对手。
当下或许被鲜卑人所占,但在未来必当重归大汉所有!
邓芝整了下头冠,身着劲服,佩汉剑,握持符节,昂首阔步地前往王庭大帐。
王庭大帐内,鲜卑周边各部大人听令而至,以轲比能亲眷、亲信为首,分坐在帐中左右,各个体型魁梧,佩饰刀具,显得格外杀气腾腾。
其中阎志陪坐在轲比能侧席,他虽早被传唤入帐,但大体知道若不当面打压邓芝,怕是无法当即说服轲比能。故阎志也不废话,而是淡然着与众人沟通。
王帐外,精锐鲜卑武士持刀握矛而列队,因得益于轲比能以汉法练军,鲜卑武士军纪肃然,面容凶狠,紧盯着道口处的削瘦身影。
邓芝持节而行,面对鲜卑武士眼神威吓,其面不改色,甚至饶有兴趣研究了下鲜卑武士手中的环手刀成色。
“嗯!”
自感被邓芝冒犯,眯眯眼的鲜卑武士努力瞪大双眼,咽喉低吼着,试图吓退邓芝。
见状,邓芝向此人拱手行礼,而后大笑几声以豪迈步伐入帐。左右列队之人,无不侧目以看,不敢小觑削瘦身影下的胆略。
轲比能高坐在帐中,见汉使能有如此胆略,心中不由高看邓芝几分。这群鲜卑武士跟随他纵横草原多年,几乎可说是无人可当的精锐,今下竟有人可以面容不改,甚至说极其豪迈地入帐,属实令人少见。
邓芝入了帐,便能得见高坐胡椅上的轲比能,身高不长,但却长髯留须,体魄甚是魁梧。仔细观察容貌,与后世蒙古人相近,眯眯眼,高颧骨,脸庞圆大,发色呈黄色。
邓芝不畏左右的‘虎狼’之眼,径直行至轲比能跟前,行以作揖大礼,说道:“大汉扬威将邓芝,奉大汉皇帝之诏,特拜见鲜卑王。”
译者将邓芝的话语如实翻译成鲜卑语,不敢有所偏差。译者为邓芝至北地郡时,以重金聘请的南匈奴翻译。
虽说是南匈奴,但在两百年的汉化下,与汉人没多大区别。但因身处羌胡环境下,又慢慢发生胡化趋势。
轲比能偷瞄了眼阎志,说道:“我与大汉素无交际,却不知汉使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邓芝挺腰而立,说道:“芝奉天子之命,授大王为鲜卑单于,而后定约盟誓,成两家之好。”
“哦?”
轲比能欲挑起争端,故意问道:“今魏使阎君封魏天子之命,前来册封我为鲜卑单于。而邓君又自称封汉天子之命,前来册封我为真单于。今中原板荡,不知何者为中国之真天子乎?”
阎志眼皮跳了跳,不曾想轲比能敢这么问。
趁着译者给邓芝翻译时,阎志脸色微正,肃然沉声说道:“禀单于,我大魏位处天下之中,大河南北皆为魏土,兵有百万,又有乌桓、匈奴之用;当今之势,位据中原者王,刘禅地处僻土,何能受称天子邪?”
译者水平出众,急忙又将阎志的话翻译成雅言。
阎柔、阎志为何能在草原上混得开,首在兄弟二人会鲜卑语,又通鲜卑习俗。今为了增加邓芝的沟通成本,故意一直用鲜卑话与轲比能沟通。
针对轲比能的暗讽,阎志言语的打压,以邓芝的胆略岂会被吓倒?
却见邓芝神色凛然,呵斥阎志,说道:“我曾闻君与君兄为汉臣,多受刘幽州之恩,今怎反为魏贼而效力?”
“中汉倾颓,曹操世受汉恩,本因仿伊、霍之事,翼戴天子,伐叛柔服。然曹操背忘汉恩,侮弄神器,篡位谋国。我主奉两汉之遗恩,承天运而起兵,岂是你等所比?”
说着,不待鲜卑武士反应,邓芝猛地大步上前,一手将猝不及防的阎志压在地上,因佩剑被卸下,邓芝则用符节上的铜镦抵住阎志的脖子。
邓芝身子骑在阎志身上,一手按住阎志的天灵盖,一手用尖锐的铜镦抵在脖子上动脉上,呵斥说道:“贼子,今入我手,你命当休矣!”
阎志根本没料到邓芝会向他动手,挣脱不得的他向轲比能求援,喊道:“单于救我!”
椅上的轲比能见汉使邓芝这么刚,顿有被吓住,而后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汉使万不可害阎志性命!”
邓芝本不想当着轲比能的面,当场杀死阎志,但想到自己初入鲜卑,根本无法与阎志相比,遂猛地将那铜镦狠狠地插入阎志的大动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阎志睁大眼睛,用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邓芝,而后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轲比能与左右鲜卑贵族大人们,见邓芝果真下手,不由惊愕住,这手段也太凌厉了。
此时,鲜卑武士才姗姗而来,将邓芝控制住。而那阎志躺在地上,紧捂着脖子上的伤口。
轲比能看着削瘦的邓芝,眼皮忍不住跳了几下,汉朝使者太刚了!
他素好汉家文化,班超夜杀匈奴使者的故事,他偶尔有从汉朝士人口中听过,且有不同版本流传。本以为是汉人贴金美化,或是士人的吹捧,不曾想今这种故事再次上演,且还发生在他的身上。
“快!”
轲比能示意左右将阎志抬出去抢救,看能否救回一条命。而后轲比能看着被鲜卑武士控制的邓芝,依旧保持不慌不恐的神情,顿有几分敬意。
“单于,此人当如何处置?”侍从问道。
轲比能神情冰冷,用生涩的汉语,责问道:“我待君以礼,君安能如此欺我?莫以为我鲜卑无人?”
听着轲比能的汉语,邓芝心中微惊,对轲比能的心机有了几分了解。
整理了下思绪,邓芝沉声说道:“单于起于微末,征战多年,可知为何迟迟不能统一草原?先有步度根、素利,今有西部蒲头与单于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