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吏滕羲喝着水囊里的水,望着西下的太阳,笑道:“将军,之前汉军久随不攻,眼下将入夜幕,汉军安敢夜攻。”
说着,滕羲望着庇护队列的战车,说道:“今有战车为城壁,箭矢百万支,纵有强兵四万亦不得破阵,将军无忧矣!”
孙礼神情不变,说道:“今虽有战车为壁,但霍峻非为凡将。其自将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拔,我将寡兵又岂敢骄之!”
滕羲吹捧说道:“将军断后退霍,此番如若功成,名声自然鹊起,将能名动青齐尔!”
“哼!”
孙礼拽紧缰绳,冷哼说道:“此番如能退敌,我当上疏陛下,求治孙权乱国之罪。”
“这~”
文吏滕羲迟疑少许,说道:“孙车骑督军以来,寡有过错。齐东之败,非孙车骑无谋,实因夏侯将军不能胜敌,引兵轻进,遭霍范所败,致使大军缺粮,不得已撤走齐郡。”
孙礼不由粗大声音,说道:“琅琊、东海二郡地有近千里,昔畏敌而不敢守开阳,故退守穆陵。今畏敌不敢守诸城,又退守临淄。如临淄不能守,莫非又要撤往河北吗?”
孙礼实在看不惯孙权所说‘猪’的战略,不敢与霍峻野战便直说,何必将放弃琅琊、东海二郡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放弃了开阳,以至于让霍峻畅通无阻至莒县。今缺少了战略空间,撤退都需要撤到齐郡。
如果当初保留开阳,今时战事不利,还能退守穆陵。谁知孙权异想天开,指望让出琅琊、东海二郡,企图拉长霍峻的补给线,从而击败之。故孙权之操作,让当初身为琅琊太守的孙礼,如何不生气呢?
听着孙礼挤压在心中的不满,滕羲不敢多说话。
忽然,马蹄声急促响起,打破了二人的交谈。
斥候奔驰而来,汇报道:“禀将军,汉军兵马异动,今有大部朝我军而来!”
孙礼眺望远方,厉声喊道:“全军结车阵,兵上弓弩,严阵以待来寇!”
“诺!”
孙礼的一声令下,八千魏军步骑、两百五十六辆战车,在原野上迅速展开列阵。却见魏军以五十余辆战车为一阵,每阵成半矩形,与对列的方阵合并,两阵百余辆战车形成一个标准的矩形。
四阵形成两个矩阵,八千魏军步骑平分成两个矩阵,后阵由孙礼负责,前阵胡质统领,两矩阵遥相呼应,相隔仅百余步。
其间,魏军将士操作虽不娴熟,但因是左右队列拼接而成,且有骑卒游弋,魏军矩阵渐行而成,并未造成大问题。
“咚!”
在魏军摆弄车阵时,丘陵原野间响起一阵热烈的鼓声,两千余骑顺着山岗热烈而下。奔腾声、嘶鸣声此起彼伏,与魏军呼喊声融合在一起。
庞德受命出击,其指挥两千余名骑卒以形成半弧形而贴近车阵。为了避免被魏军覆盖射击,仅有数百名骑卒进入魏军弓弩射程。
“嗖!”
数百汉骑散开奔驰而进,弓借马速,骑手率先射箭,数百支箭矢稀稀拉拉地落到魏军阵上。或被车厢所挡,或是箭矢射空,对魏阵根本造成不了大的伤害。
“将军,派遣骑卒与之交锋否?”文吏滕羲问道。
孙礼眯着眼睛,说道:“骑卒不可轻用,让将士以强弩还之。”
“诺!”
射击令旗挥舞,车阵后的魏卒扣动弩机,数百上千支强弓硬弩射出,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落入汉军游骑队列中。
因骑卒不断游走之故,箭矢多无命中。但即便如此,偶有几支箭矢命中目标,让中箭的汉骑发出呻吟声。
见魏卒持弓弩还击,汉骑当即后撤,生怕车阵里的箭矢会命中他们。
庞德驻马而望,吩咐说道:“盯住魏军车阵,敌骑不出,我军不进。”
“诺!”
见魏阵无了动静,庞德策马去见在丘陵上观战的霍峻。
下马而拜,庞德说道:“禀大司马,德率骑近阵,敌发弓弩射之。魏骑藏在阵中,不敢轻出。”
“善!”
霍峻按剑而眺望,将当下魏军状况收入眼底。肉眼可见,魏军分列成矩阵之后,不论步骑皆藏匿其中。而在矩阵的拒马与矛槊形成矛林,似乎在告诉汉军别轻易靠近。
霍峻以手指向不动如山的魏阵,说道:“孙德达虽有智勇,且治军森严。但却不识车阵之精髓,今终将兵败孤手。”
“孤从军二十余年,所历战事遍布南北,步、车、骑、舟之四兵,孤皆深谙其之利弊,纵韩、白、卫三将亦不及也!”
说着,霍峻神情傲然,说道:“今孙礼竟以车阵待孤,当自取其辱矣!”
霍峻此语看似在自吹,然实则在阐述事实。他从夏口开始用兵,仗打了大半辈子,从吴楚打到中原,所经大小战事遍布各种地形,如有江湖、山岭、城郭、沼林、平原、山道。
因所历战事之多,所临地势之复杂,征战之频繁,非韩信、白起、卫青所能比。且霍峻身处几百年的后世,已是经历多次军事革命,骑兵从末流成为主流,已非白起、韩信时期所能比。
至于开创出步、车、骑三兵的卫青,却未深入接触过水战,甚至以上三人都未有统率水师的记录。
今霍峻敢说韩、白、卫对步、骑、车、舟四兵的认知理解不及自己,虽有自夸成分,但事实就是如此。
今见孙礼行列车阵,进退从容,众人或许为之而忧,但对深谙军事的霍峻而言,并未有那么多的苦恼!
四兵任何一种兵型都做不到横行天下,即便是军中主体步卒。唯有将四兵融会贯通,才敢说横行天下。
不论是李陵所行车阵,亦或是刘裕之却月阵、诸葛亮之八阵图,及当下孙礼所行的车阵,其本质上是属于车阵的变种。
既然是车阵的变种,他便改变不了车阵天然的不足。以机动性换取防御力,即行车阵者,在战场上天然缺少机动性,临阵、机动多不如步骑。
故使用车阵,需要配以骑兵,或是配以他计,以来确保在战场上的主动权。若无法弥补车阵的缺点,不仅会失去战场上的主导权,而且会让大军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除了缺乏机动力外,因车阵是由战车组合而成,而战车又是由各种木材修缮而成。故如何破车阵之法,则就呼之欲出,即可用火攻破之。
破车阵之法,便是如此简单。大火灼烧下,世间凡木莫能当,舟舸可以用火攻胜之,战车为何不能用火烧之?
战车一旦被火焚烧,魏军兵马见失去了外围屏障,其士气自然为之崩溃。
今霍峻遣庞德率骑出击,见孙礼据守而不敢战,便知孙礼不识车阵之精妙,故才言孙礼自取其辱。
见霍峻自信心爆棚,蒋济隐晦提醒,说道:“都督扶汉室于危难,韩信需与萧、张辅佐高祖,自功不及都督。”
“哈哈!”
霍峻听出蒋济劝慰之语,笑道:“孤与孔明、翼德、云长辅先帝,得子济而治军,不敢独领功劳。”
蒋济笑着说道:“济已饥,不知能否令文向、承渊二将用兵?”
“可!”
霍峻颔首而笑,说道:“兵胜用餐,令二将进兵!”
蒋济似乎想起什么,说道:“都督,胡质督前军,其与济早年友善,不善兵略之事,精通文政之事,故可先击孙礼。如孙礼兵败覆没,济愿说之,胡质必会举兵来降。”
“好!”霍峻端坐在交椅上,以白毦鞭指魏军后阵,吩咐说道:“令文向率兵击孙礼,承渊徐徐而逼胡质。”
“诺!”
示意出兵的旌旗挥舞,金鼓声如雷,徐盛、丁奉二将率部应声而动。
少许之后,汉军在原野丘陵间展开,前排军士驱以粮车在前,上竖厚重的木板,显然这是经汉军所改装的盾车。在盾车后方,汉军弓弩手分散,力士斜举大盾而进。
欲破车阵,可用火攻。但仅凭火攻不足以败之,还需利用盾车/战车接阵,以火车之法破敌。以魔法打败魔法,盖是最有效的方法。
之前霍峻临阵观察,除了发现魏军守备严密外,更发现了魏军所处的自然环境。今下八月为秋时,天干物燥,大风盛行,魏军离潍水而行。
如此自然环境,如能以操作得当,以车阵接阵,上载干草,浇火油,借助大风,足能用大火烧毁魏军首尾相连的车阵。
在热烈的鼓声下,装有干草的盾车徐徐而进,因干草被木盾遮住,魏军不知其车后为何物,竟知汉军反以盾车对付他们。
“将军,汉军用盾车近阵,当如何是好?”
见汉军不断靠近,滕羲紧张喊道:“霍峻精通车阵,今果有方法破我!”
在孙权提出利用车阵殿后,不少人有异议,担心霍峻尚使车阵,会有方法破之,如挖掘壕沟。但经孙权、刘晔推演,认为车阵处于撤军移动中,汉军很难有足够时间构筑工事破坏,故力推用之。
孙礼握紧拳头,冷静说道:“以强弓劲弩抛射发之,敌卒临阵外竖长矛,配以车木,汉卒不得近也!”
“诺!”
“抛射!”
为了给造成汉军伤害,魏军大量以抛射的方式越过盾车,欲落到汉军兵阵中。但徐盛早有准备,仅用千人推车而进,再布五百人以散阵形势跟随,身负大盾。
魏军弓弩手不断抛射箭矢,直到双手疲惫,但对汉军伤害竟也不多。在见魏军箭矢不复之前犀利,且盾车已逼近魏军车阵。徐盛挥舞火红令旗,示意推车军士放火。
此时魏军阵内,步卒斜举大盾,高竖起长矛,早已严阵以待,欲重创登车破阵的汉军勇士,然魏卒却一直没等到汉军攻势。
“那是什么?”
忽然间,魏卒透过车阵之间的缝隙,见到有粘稠液体粘在车厢外,且向下滴油,问道。
“油吗?”
话音刚落,百余罐瓷瓶以抛物线的方式扔到车阵里,砸到地上,火油撒得满地;扔到大盾上,火油布满盾面;甩到人身上,让魏卒吃痛而叫,不知火油浸湿衣裳。
一罐火油砸到孙礼附近,撒得满地都是。孙礼好奇上前,用手接触了下火油,仔细嗅了嗅,猛地脸色大变,浑身冰凉。
缓了过来,孙礼歇斯底里,喊道:“快准备沙土,敌军要用火攻!”
然不等孙礼说完,汉军士卒已将火把扔到干草车上,甚至将火把甩到魏军战车上。
下个瞬间,火源接触干草,火势猛地窜了起来,火焰在大风的吹拂下,缠上盾车,开始热烈灼烧;或是火把接触魏军战车,表面的火油遇见火焰迅速燃烧起来,发出阵阵嗤嗤的声响。
顷刻间,魏军矩阵西面大火冲天而起,火焰吞噬战车,迅速形成一道火墙,且因魏军车阵首尾相连,火焰不断吞噬周围战车,吓得魏军步卒连连后撤,不敢靠近战车,与后方军士簇拥一团,乱在一起。
下一刻,汉军士卒取出专用箭矢,沾染上火源,而后抛射进魏军方阵。有幸点接触到之前所扔的火油,火势大涨起来,将附近几名魏卒包裹起来。
“啊!”
魏卒因之前被火油沾到,火势蔓延到浑身上下,疼得满地打滚,试图用沙土去扑灭身上的烟火。然有些魏卒惶恐紧张,向周围军士求援,将阵形彻底搅乱。战马遇见火源吓得嘶鸣而起,将魏阵搅得彻底混乱。
五波火箭之后,汉卒在徐盛的带领下压上,各個握持弓弩,抵近着火的战车之后,数以千计的箭矢破空而出,朝车阵里的魏军攒射而去。
“啊!”
车阵空间本就不大,着火的战车侵压了不多的空间,火箭+火油搅乱了阵中人马秩序。今攒射的箭矢让魏军人马躲无可躲,纷纷朝着远离箭矢的方向而去。
汉军士卒似乎知道魏军动向,他们跟随火势而进,用箭矢不断覆盖阵中魏军人马,让他们避无可避,唯有承受汉军箭矢的伤害。
一时间,孙礼所构筑坚如磐石的堡垒,在火攻+箭雨的覆盖下,车毁而人散,阵型混乱不堪,毫无敢斗死战之心。
从天空往下看,可见火势沿着矩形车阵焚烧起来,好似一个热烈灼烧的火环,在火环中略有火星燃起,中央的人马奔逃而走。
得见如此一幕,蒋济盖能想到车阵里的魏军悲惨之样,不禁倒吸口凉气,说道:“车阵首尾封闭,火势大燃四起,阵中人马恐会引火而亡。”
霍峻神情淡然,说道:“如所料不差,魏卒当会寻机解开车阵,从火阵中逃出。”
车阵为何成为不了主流,核心即在于不好操控战场,需对战场形势有非常深刻的认知才能成功。首先战场的风向,其次需临近水源,其末了解对方将领。
以刘裕为例,他深知车阵的缺陷,故将车阵布置在河水畔,如果敌人引火车而烧,可以用河水浇灭,甚至可以上船撤离。
包括霍峻背皖水而战,也是利用了皖水水源,以及确保退路畅通下所列下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