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递出信件,杨俅也怀着沉重心情接过。
这份信不出他的预料,果然是杨展写给他的,而这个壮硕的商人便是朱高煦手下的胡纶,总督关内一切消息传递和打探。
杨展写这封信的意图很明了,就是想知道南军水师的动向。
虽说这违背了杨俅的想法,可为了杨展的安危,他还是叹着气提笔写出了南军水师的动向,并给出了最好的进攻时间。
“拿去吧,日后没有事情不要来见我,眼下登州城也不安全。”
杨俅吩咐一句,胡纶自然也清楚,因此脸上挂着笑容离去。
在他走后,杨俅心情也渐渐凝重起来,他并不认为朱高煦可以击垮这强大的南军水师。
即便自己带着平倭水师前往辽南,没有参与这一场海战,他们也不一定能赢。
杨俅的想法没错,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时代已经变了。
胡纶拿着那封至关重要的情报返回了自己在登州的住所,然后根据情报内容,将其缩短后,选择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其写下。
这种特殊的方式,是朱高煦特意教给西厂的办法,放在这个时代无人能破解,但如果丢到后世就能让许多人都了解。
说清楚些,无非就是后世普通话的汉语拼音。
这种东西即便被人捡到了,也根本读不出来,因为明朝官话和后世的普通话差距可不是一点两点,更别提要求一个未曾学习的人读懂声母韵母了。
胡纶放心的写下情报,最后放飞三十余只信鸽,让它们带着消息飞往北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过一昼夜,翌日的金州西厂百户所便得到了胡纶的情报,并经过“破译”后书写出来,交给了眼下正在训练海军的杨展。
“朱都督,这是南边送来的情报。”
喊杀声一片的金州海军营地里,西厂百户官将重要的情报交给了杨展。
杨展接过后一目十行,原本训练时紧皱的眉头也很快舒展开。
“好!有了这份消息,我们便有了把握。”
“你现在速速把这份消息送往广宁,交给殿下。”
杨展还回情报,催促着百户官。
百户官也没有迟疑,当即烧毁情报,准备返回百户所后重新加密送往广宁。
西厂的情报流程很明确,从破译到书写,再到送达,焚毁,整个流程下来,参与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这样的做派十分繁琐,但十分有效,起码到现在看来,南军的锦衣卫一直没有收获到渤海军的关键情报,只能在一些大体上书写。
经过重新加密的情报更变了格式与排序,以只有金州西厂所知道的内容和格式送出。
在朱高煦拿到情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九了。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关外,哪怕是临近渤海的广宁,也能见到足有二尺厚的积雪。
朱高煦阅览着破译的情报,不断点头,嘴角带着笑意。
他没有声张,而是一边看,一边在心底计算。
眼下三只水师中,实力最强的就是杨俅的平倭水师,其中七十八艘两千料战船都是平倭水师在使用,一千五百料战船中,也有大半隶属平倭水师麾下。
一旦他们前往进攻海、盖、复州,那逗留在皇城诸岛和登州的南军水师不管是火力还是战船质量都会下降。
自己完全可以让杨展抓住这个机会,一口气击破陈瑄和戚谏。
有了杨俅作为内应,加上杨展手上的四十艘二千料以上战船,一千多门舰炮,他们没有理由会输。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目光便从登莱海战挪到了更后面。
他到底要怎么一路南下,这点他仔细想过。
一路乘船南下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永乐年间举全国之力,也不过才打造出了可以运载两万兵马远航的郑和水师。
眼下的渤海海军,哪怕把金州湾内的商船也一并算上,顶多能一次性运送万人渡海前往金州,这还是面对不到两百里的海路路程,如果要带着海军一路南下,那从登州到长江口,起码有两千里海路的路程。
以当下渤海的船只投送能力,想要护送一支兵马渡过这两千里海路,那数量绝不可能多于五千人。
郑成功能投送两万大军直奔京城,那是他郑氏家族的船只众多,可朱高煦的船只太少,投送五千人都不一定能成功。
因此,他从没想过用海军来奇袭京城,他想要的是用海军来运送攻城炮和野战炮,大军则是在登陆登州后,从山东南部穿插进淮安府,然后一路南下,同时海军入长江口徐徐逼近,自扬州接大军渡江。
只要骑兵渡江成功,包围京城的东、南面十二道城门,同时海军入长江,控制住京城西、北七道城门,那朱允炆便插翅难飞。
打的就是速度,必须赶在朱允炆出逃京城前包围京城。
自己这次南下穿插作战和历史上朱棣穿插作战不同,朱棣所面对的局面是所有南军重兵集团都被他重创乃至歼灭,朱允炆已经拉不出除了宋晟、沐晟以外的其它兵团对抗朱棣,这才在绝望中自焚。
可眼下,如果自己要穿插作战,那朱允炆的底牌实际上还有很多。
西南的兵团至今未出动,起码能拉出十万战兵。
北方的李景隆甚至有可能还没遭遇战败,还有三十万大军可供驱使。西北的宋晟、广西的杨文、山西的房昭……
这一支支军队都还在,朱允炆如果逃出了京城,那还是有机会召集起几十万大军和自己父子二人对峙的。
所以这场战事追求的就是快,以最快速度包围京城,结束靖难之役。
骑兵只要包围东城,便可以用海军运载的攻城炮集中一点从东面展开进攻。
由于京城遭遇过陈友谅的威胁,因此老朱特意加固过西面和北边临江水的城墙,那些城墙虽然没有明末乃至二战时期坚固,但也并非是舰炮能轻易拿下的。
相反,南京东面和南边没有临水的地方,几乎都是夯土城墙,只有在城门楼附近才有墙砖。
将野战炮集中到东面一点进行炮击,迅速拿下外城,将朱允炆控制在没有耕地和粮食的内城之中,便是朱高煦要做的事情。
把这一切都清晰明了后,朱高煦就知道自己还需要安排什么了。
尽管说江淮一带因为蒙元拆除城墙而导致许多地方没有城墙,但自己数万人南下,一路上粮秣如何解决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北军集结,江淮、江南等地粮价飞涨,这一路南下到底还能不能收集到足够的粮食?
因此,自己得早做准备。
想到此处,他抬起了头看向西厂百户官:“你给我的话加密,让胡纶帮我去一趟淮安。”
“末将领命!”百户官提笔开始准备书写,朱高煦也将自己想让胡纶做的事情给一点点说出来。
在他交代着一切的时候,北平方向的朱棣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杀!杀!杀……”
喊杀声在北平城外连绵不断,十余万大军在清理干净的校场中训练,各部听从朱棣帅台所传来的号令,不断的进行阵型磨合和各部穿插。
这一幕,就好像指挥着十几万人的庞大数量,让他们井然有序的进行一场阅兵式。
看上去似乎是花架子,但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就会对他们的配合感到吃惊。
“好啊!好!”
站在七八丈的帅台上,朱棣无法将整支大军看个明白,因为十万人的数量着实太多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可以将各军的运动尽收眼底,只是稍微远一些的兵团行动无法看清。
在这其中,论运动作战的佼佼者,居然不是跟随朱棣南征北讨的燕府骑兵,而是来自王义所指挥的渤海马步兵。
他们熟练的穿插在各部中,指令鲜明,任何一道哨声和号角声都代表了各种作战指令,完全可以做到上马疾驰,下马列阵。
“老二是怎么训练的他们?以前俺没发现他还有这才能啊。”
朱棣看着王义麾下的两万马步兵眼热无比,口中喃喃自语,让站在他左右的张玉、孟善等人毫不怀疑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把朱高煦麾下所有兵马都骗过来。
论诸多兵团穿插、兵团与兵团配合作战,朱高煦确实不如朱棣老练。
可如果单论军纪,纪律和执行力,别说燕军,就是把常年被朱元璋抽调去地方上平叛的上直十六卫拉过来,也不一定是渤海军的对手。
渤海的识字率兴许不高,但渤海军的识字率一定不低。
哪怕就算是在黑水城没有足够卫学学习的神机四营在入关休息的这几个月,朱高煦也让人不断给他们恶补知识。
他们兴许写不出什么文章,但他们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一定比文盲超过九成的封建军队强。
同样带兵,普通士兵只能死记硬背,打骂都没用,但是对于有基础文化的士兵来说,这些东西很快他们就能理解,并还能自我发挥。
渤海军强大的地方就在这里,从渤海走出的四万大军与辽东、大宁军队格格不入的关键也在这里。
从渤海走出的任何士兵,起码都有五百个字以上的文化储备,并且懂得最基础的九九乘法表。
渤海的塘骑、步塘都可以做到看懂图纸,并对本部位置进行基本的推算。
就像后世那个人所说的一样:“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朱高煦从洪武二十八年开办的卫学,不断给士兵扫盲,为的就是然后他们通晓道理,明白自己与关内军队的区别。
渤海军的军纪强,执行力高,都是扫盲过后带来的效应。
朱棣眼馋是正常的,别说他会眼馋,就连已经躺下的老朱要是知道朱高煦练兵的办法那么好用,兴许也就不会让他走出南京城,而是让他好好训练上直十六卫了。
“铛…铛…铛……”
当十万人队伍中间开始有塘骑敲响鸣金,传递出军令,渤海军便巍然不动,反观燕军许多士兵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这一幕让朱棣看得心痛,但他不是心痛自己的兵不如自家老二的兵,而是后悔没和老二多要点这种兵。
“殿下,看来能做到如此的,只有跟着殿下从渤海走出的兵马。”
张玉指向了王义带来的大宁、辽东等兵马,他们的素质便与燕军大差不多,和渤海的两万马步兵差距与燕军的差距差不多。
“张玉,你去问问他们是怎么训练的,问清楚了,俺们也按照老二的法子练,要把俺们的骑兵和马步兵都训练成他们那样。”
朱棣红着眼睛,目光中透露出对渤海军的渴望。
张玉闻言当即下了帅台,骑马去寻觅了王义。
朱棣让全军休息,燕军与大宁兵卒纷纷坐下休息,唯独渤海军井然有序的将马匹安置妥当后才席地而坐。
朱棣眼巴巴的看着已经去了一刻钟的张玉,最终在看到张玉骑马返回时才下令全军继续训练。
只是他的关注已经不在全军训练上,而是放到了张玉身上。
“如何如何?”
朱棣追问着走上帅台的张玉,张玉却面露尴尬:“殿下,二殿下的法子,我们恐怕弄不来……”
“有什么弄不来了,你好好与俺说。”朱棣凑了上去,准备听出自家老二练兵的秘诀。
“二殿下练兵的秘诀就是……”张玉无奈,只能将从王义那里听来的事情缓缓说出。
朱棣原本还在用心倾听,结果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干脆用一句话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