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怯懦的看着那人,最后胆怯递出:“爷,这是两小子孝敬您的……”
两人心里肉痛,这可是他们一上午的劳动成果,这还没吃到嘴里就得交出去。
只是不交也不行,以往见到南边安东卫的巡海兵卒开口询问,他们主动交出去还能得到一个铜板,如果不交不卖,那就得受欺负了。
“孝敬?哈哈哈哈……”
那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对着不远处坐在马札上吃饭的一个矮壮兵男子道:
“塔失,你听到没,这两小子要孝敬我。”
“孝不孝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不给钱,我第一个举报你!”
那矮壮男子开口,闻声的人也讪笑道:“自然要给钱,反正打下诸城取了不少钱,就算没钱也给白条,我多尔和齐可不是吃白食的人。”
“你们这鱼我没吃过,也就是好奇,你们给我做做看好不好吃,好吃我给你们五个铜板。”
多尔和齐开口说着,两小子闻言瞪大眼睛:“五个铜板?”
五个铜板,那都能买两斤半米回家了,他们俩人分分也各自能有一斤四两了。
“好,我们现在回家做,等会给您送来。”
徐二脑子灵光,开口便应下,倒是多尔和齐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民房:“我与那家主人说好了,给我的人马做饭吃,你把鱼送去,用他的锅具柴火做。”
说罢,多尔和齐从怀里摸了摸,不多时取出一吊钱,从中摸出五枚递给两少年人。
“谢谢您!”
两小子激动的接过钱,提着那三五只小鱼就往那民房钻去。
到了民房里面,他们也看到了熟悉的两个镇民。
“你们两小子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不好待,快回家去。”
两镇民也认识这俩小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驱赶他们,徐二见状便把事情与他们说了,同时还好奇道:“王婶子,他们不像安东卫的兵啊。”
“安东卫……”听到徐二这话,王婶子与其丈夫对视一眼,摇头小声道:
“这是北边渤海郡王的兵马,一个时辰前刚到我们这里,全镇百姓都在给他的兵马做饭。”
“那给钱了吗?”王三愣头愣脑的询问,毕竟他们拿到了五个钱。
“给钱?”王氏夫妇苦着脸:“哪里敢向他们要啊……”
“我听说镇上四十以下的男丁都被召去晒场那边了,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抓去做民夫。”
“是啊,朝廷说渤海的兵残暴的很,动不动就会杀人。”
“对对对,你们俩小子小心点,听说镇上的孔老爷刚才想给安东卫报信,直接被割了脑袋,你们别惹到外面那几个军爷,我看有两个像是当官的。”
王氏夫妇一唱一和,向徐二与王三灌输着自己从朝廷那里听来的消息,可徐二和王三却对视一眼不太相信。
刚才与他们说话的那军爷挺客气的,而且还给钱了。
况且孔秀才那人,平日里谁不暗地里骂他该死,就因为和孔圣人的后人攀了点关系,就把米仓镇的海滩圈成自己的,每年仗着帮县里收粮,不知道克扣了他们多少。
徐二记得清楚,他爹曾经说过,那孔秀才二十年前还是个落魄户,这才二十年过去,都置办了三进出的院子,从镇民手中连哄带骗的买了六七百亩地。
这种人被杀了应该是好事才对,王氏夫妇这么怕他们干嘛?
徐二也没来得及多想,便和王三将调来的鱼清理干净,弄成鱼汤端了出去。
他们忐忑的端着陶罐里的鱼汤放到了多尔和齐的面前,多尔和齐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鱼不如黑龙江的鱼好吃。”
“完了……”徐二和王三心里一紧,只觉得今日逃不了一顿打,连到手的五文钱都没能捂热乎就要被拿走了。
“你们站在这里干嘛?”
二人还在紧张,多尔和齐却诧异看向他们,然后恍然大悟:“怎么?钱不够?”
多尔和齐他们都在渤海读书写字,但渤海又是吃大锅饭的地方,因此即便有了钱,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花,物价是多少,还以为给五文钱不够。
“够了够了!我们是担心爷您喝了觉得不好喝,那小子二人给您退钱。”
徐二拉着王三就要下跪,却被多尔和齐站起来躲开:“你两小子别弄这些,让人看到肯定要举报我。”
“举报?”徐二和王三不明所以,多尔和齐也懒得解释:
“不要你们退钱,是我自己没尝过想喝点,你们弄了就拿钱走,不好喝我不会退,毕竟是我让你们弄的。”
多尔和齐要赶两人走,但两人却高兴的起身,逃似的离开了。
跑远后,尽管道路两旁还有许多坐着吃饭的兵卒,他们却忍不住欢呼起来。
“赚钱了赚钱了!”
“走!买粮食去,我们每人一斤四两。”
“好好!”
俩少年人直奔前几日镇上储粮的粮铺,然而他们抵达这里时,却见这里的粮食正大批大批的被渤海的兵卒们运走。
“你们俩个干嘛的?”
巡哨兵卒发现两小子,上前盘问起来。
“来…来…来……”
“来买米的,军爷,现在还能买米吗?”
王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徐二见状站出来询问,经过和多尔和齐的沟通,他已经不是很怕渤海军了。
至少在他看来,渤海军比安东卫的兵卒更好,出手也大方。
“买米?”那兵卒闻言笑笑:“那你们来晚了,这些米都被我们买走了。”
“都买完了?”徐二闻言失落,那兵卒却笑道:“留着钱等过几个月买吧。”
他看着徐二,想到了自家远在渤海的儿子,不由伸出手拍了拍徐二肩膀。
徐二见状,也只能和王三分了那五枚铜钱,多出的一枚被徐二保留。
二人分道扬镳,徐二高兴的带着钱回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他好奇询问四周邻居,却发现四周邻居也不见了,最后还是留在家里的几个小孩告诉他,家里大人都去小溪给渤海军干活去了。他闻言顺路跑向了村里的小溪,随后果然在这里看到了上千名正在这里干活的村民。
他们将米饭清洗蒸好,然后拿出来晒干,最后再蒸再晒,反复得不知疲倦。
在人群里,他寻找了许久,总算找到了自家母亲。
“二郎你不是去摸鱼了?”
徐李氏诧异的看着自家儿子,徐二闻言也将他们所遭遇的事情说出。
那徐李氏闻言笑得高兴,徐二还以为自家母亲在笑自己赚了钱,却不想她笑道:“这渤海军要给镇上的镇民发田,六百七十二户,每家能分到一亩田。”
“真的?!”徐二惊喜大喊,徐李氏也连忙点头:“孔秀才被杀了,渤海郡王说他的田不干净,所以就拿出来分给百姓了,至于他的院子,好像是说要留给日后的镇长,就是不知道镇长是个什么官。”
“反正这下我们家五口人多了一亩地,明年能多产出二百斤粮食了。”
“二百斤粮食……”徐二呢喃,眼睛逐渐明亮。
“是啊,二百斤粮食,存个几年,你就能去县里的私塾读读书了。”
徐李氏笑着开口,随后似乎想到什么,连忙拉着徐二道:“来,帮娘一起来蒸军粮,一天工钱十文呢。”
“那么多?”徐二闻言张大了嘴巴,随后在徐李氏的拉拽下,母子二人一起开始制作军粮。
在小溪边,镇民们都说说笑笑的蒸米,他们发现只要他们在干活,那渤海军就不会说他们闲聊,而且就算他们闲聊休息也没事,渤海军顶多提醒一句,不会像安东卫的兵卒和日照县衙门的衙役一样对他们打骂。
对于消息闭塞的这个小地方来说,他们以往获取外界情报,全靠来往的行商、衙役和兵卒,因此他们听到最多的就是渤海军残暴不仁,渤海郡王狼子野心,其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然而,当他们真实见到渤海军的时候,似乎发现渤海军比他们接触的衙役、南军兵卒要好得多。
起码渤海军让人干活是真给钱,而且还给他们分了地,不会像县衙和卫所一样,用徭役来让他们免费干活不说,还需要自带口粮。
渐渐地,镇民之中也不把渤海军称呼为北兵了,而是直接称呼渤海军了。
有些胆子大的,还会询问渤海军的兵卒一些琐事,比如辽东是什么模样之类的。
由于南下前,朱高煦交代过全军,尽可能的宣传渤海的情况,因此对于辽东、渤海的情况,兵卒们说起来也算口无遮拦。
例如全民当兵,全民吃大锅饭,全民均田地等等等等……
这些东西,听得让人觉得唏嘘。
明初百姓的三大负担,除了苛捐杂税和人丁田赋以外,还有那每年都存在的徭役。
明初的苛捐杂税和正税负担低于元朝,但百姓徭役负担比元朝多。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元朝的大部分官员根本不在乎民间治理,因此百姓的徭役负担不算太重,而明朝则相反。
就拿当初朱元璋带朱高煦去看那两万贡生来说,他们被下放地方后,只是两年的时间,就带领全国各府县开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
这些每一处工程,对应代表的都是数以千计百姓服徭役而得以竣工的工程。
朱元璋是为了自己的统治,但也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要生出乱子。
从长远来看,这一次的徭役,起码能福泽上千万百姓,让其后数十年都保证旱涝保收。
不过就当下来看,百姓们虽然也高兴,但也充满了怨念。
因此,当他们听到渤海每日干活都有二斤粮食,而且开垦荒地都均分给开荒者本人,最后还没有徭役和苛捐杂税后,他们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
至于说什么渤海苦寒,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正如山西、边民北逃投靠蒙古人来说,漠北还不是一样苦寒,然而由于会种地在漠北是项稀有技能,他们去了漠北就能过得更好,起码饿不死,因此许多人都北逃投靠蒙古人。
当然,明初这种现象还不算多,可也足够说明百姓们身上的负担有多重。
他们羡慕渤海,因此当渤海兵卒提起日后要搞迁移,从山东迁移人口去辽东,并且有官府给粮、给农具、帮建房屋的时候,许多人都心动了。
米仓镇虽然有三千多口人,但耕地其实只有不到一万亩,平均分下来,每家也就三亩地左右。
每年苛捐杂税和田赋人丁税一交,留给他们的产出也就仅仅能保持饿不死。
因此,米仓镇百姓听说了辽东和渤海日后要招募山东百姓迁往辽东和渤海后,当即便有不少人开始攀关系,希望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当然,更多的人实际上是很谨慎胆小的,他们不想当出头鸟,只和当出头鸟的那批人深聊了几句,希望对方去了辽东之后,若是真的如渤海军说的那样好,那记得别忘记自己,毕竟当年两人如何如何……
这样的情况,此刻正不断在米仓镇各处上演,他们对渤海军的态度转变,只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殿下高明,如此一来,我军南下道路上,恐怕鲜有百姓会通风报信。”
米仓镇小溪不远处的一座矮丘上,孟章对一旁坐在马札上的朱高煦佩服,朱高煦却轻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