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的同时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狠腹。
这一瞬间,朱高煦只觉得脑中乱作一团,早早想好应对的话语话术全然忘了个干净,直到几个呼吸后他才强装镇定,作揖回答:
“爷爷,孙儿说的是再过二十几年,卫所制便会走向下坡,随后再过二十几年便会不堪大用。”
“您了解隋唐的府兵制,自然应该知道隋唐府兵制的问题所在。”
“隋唐府兵制有的,国朝也有。”
这是朱高煦难得壮着胆子,顶着朱元璋给予的压力,同时给出自己回应。
面对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身去继续向宝顶前进:“继续说。”
“是……”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跟上朱元璋背影的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看法:
“孙儿觉得,卫所制需要保留,但用的地方得是收复的地方。”
“诸如那辽东以北,隋唐两宋时能养活数百万渤海、契丹、女真人,那为何不能养活汉人?”
“待日后北边安定,朝廷就可以在当地设立汉人卫所,移民实边来戍守当地,隔绝朝鲜西出的可能。”
“还有那三宣六慰之地,既然已经归降我大明朝,那自然也可以在日后西南人丁兴旺的时候趁机介入,将此地彻底郡县。”
“除此之外,还有西……”
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便再度停下脚步,打断他话的同时,也转头瞥了他一眼:
“我还真是没看出,你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
“额……”朱高煦略微语塞,但很快笑脸回应:“孙儿日后是边塞的郡王,自然要为大明开疆拓土。”
“若是我与父亲他们将疆域开的远些,那内地就安全些,江南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前往了。”
“话虽如此”朱元璋沉吟数秒,却又转身前进,同时背对朱高煦说出自己的见解:“疆域打的太大,治理起来也困难。”
“你小子回去给我翻翻史书,着重看看汉唐。”
“那汉唐也曾跨越西域,打到河中去。”
“可结果呢?留下的疆域又是何种风光?”
朱元璋的这一席话让朱高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因为面对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出来。
汉唐虽强盛,但过后的疆域却是收缩的,这个毋庸置疑。
相较于西汉,东汉在西域的掌控力度减弱,并且失去了河套。
西晋较之东汉,更是连辽东、并州、陇右的掌控都极大削弱,大量胡杂混居当地,治理,困难。
至于大唐,其后期的局势更是不必多说。
这些强大的王朝都在辉煌时将版图极力扩张到了最大,却又在国力衰弱时不断丢失领土,到最后甚至还不如建国之初。
显然,在朱元璋眼里,这些王朝的开拓办法是不可取的,反观他的卫所制才能极大的巩固边疆,稳定大明基础疆域。
事实也证明,在卫所制下,不管庙堂如何内斗,大明腹地的太平光景依旧是历史王朝之最。
明初有汉唐的景象,但走的路子却大不相同,属于一步一个脚印,夯实了疆域再继续前进。
大明的制度,本身就是汲取了两汉唐宋的优缺点改进而成,稳扎稳打便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土木堡之变后武风不振,大明的疆域恐怕还会不断扩大。
了解清楚朱元璋的意思,朱高煦也连忙解释道:
“孙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因此孙儿也不会盲目的去开疆拓土。”
“况且有太孙在朝,即便孙儿想打,也得得到朝廷的准允才成。”
朱高煦搬出了朱允炆,毕竟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表现的,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既然是守成之君,那自然不会好大喜功的开疆拓土。
“你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果然,朱元璋没有再教训朱高煦,而是十分认同他的话。
在朱元璋看来,他实在想不出朱允炆会好大喜功的败光家业。
单单眼下来说,他留下的家业,可不是一代人就能败光的,而且他还在积攒中。
想到这里的同时,朱元璋也来到了宝顶的地宫门口。
这次的他没有让朱高煦跟着进去,而是在进入地宫前,转头对朱高煦吩咐:“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进去一刻钟便出来。”
说罢,朱元璋不给朱高煦开口的机会,抬腿便进入了宝顶地宫中,并且很快就消失不见。
倒是朱高煦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只想着将刚才的事情含糊过去。
不过在朱元璋进入地宫后,朱高煦则是开始回味起了他刚才的那番话,甚至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无效的开疆拓土吗……”
第83章 擅寡而长
“你倒是变了许多……”孝陵宝顶神道上,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朱高煦,徐增寿表情复杂。
从他这次回南京,并在魏国公府见到朱高煦后,他就觉得自家这个外甥变化很大。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家的这个外甥,如今居然已经变化大到可以对皇帝提出一些政务上的见解了。
这样的资格,满朝文武也只有百来人能拥有,便是自己也只能低头做事。
倒是自家这外甥……
徐增寿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与朱高煦如曾经一般相处了,而向他走来的朱高煦也敏锐察觉到了自家这个小舅舅的情绪,因此在走上前后如前身的朱高煦一般,胆大的从徐增寿手中夺走了那长刀。
“舅舅这身份,居然也用兵部的刀。”
“你这厮!”在刀被夺走后,徐增寿下意识将它夺回,如曾经般瞪着眼睛准备教训朱高煦。
只是当他准备动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朱高煦了,只得尴尬将欲要举起的手放下。
“呵呵……舅舅出去一趟,倒是变得多愁善感了。”
望着徐增寿放下的手,朱高煦没心没肺的笑着打趣,徐增寿对此也只能无奈将佩刀系好。
这对舅甥的对话及举动,都被旁边的郭英收入眼中。
或许朱高煦的那番举动能糊弄过去二十来岁的徐增寿,但却是万万糊弄不过去郭英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精。
“这小子……不简单。”
郭英心中暗自评价,而此时一旁的朱高煦也对郭英抬手作揖:
“前番没有时间,如今爷爷入了地宫,小子方能与武定侯亲近。”
靖难之役还未爆发,在朱高煦看来,即便日后的郭英很有可能会和自己成为敌人,但这并不能限制他此刻与郭英交好。
对于郭英这种不结党、不徇私的开国勋贵,朱高煦还是十分尊敬的。
“小子曾听家父说过,武定侯一生大小五百余战,总计擒斩获俘人马一十七万余,身背七十余伤。”
“不瞒您说,若是可以,小子也希望能如武定侯一般,为大明朝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朱高煦这话七分真、三分假,但听得郭英十分受用。
尽管他还是十分注意与朱高煦的距离,可当着兵卒们的面,他还是作揖回礼道:
“这些不过是燕王殿下的谬赞罢了,老夫虽南征北战,但要比起功劳,恐怕远不如燕王殿下。”
“小子并不这么认为……”朱高煦摇摇头,否决了郭英那自谦的说法,同时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父亲虽迫降了乃儿不花的数万部众,收捕了番将阿失里本部,但并未对北虏造成什么致命的打击。”
“反倒是武定侯与诸位将军的捕鱼儿海之战将北虏打得人马溃乱,绝了忽必烈这一脉的皇帝位,逼北虏去了帝位。”
来到大明朝的这半年多时间,朱高煦一直在了解如今大明四周的局势,正因为了解,他反而对后世所谓的“北元未灭”、“南北割据”说法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北元都已经被大明打得自削帝号,只敢称大汗,哪里还有一个该有的国家样貌。
可以说,仅捕鱼儿海一役,明军便已经将北元打回了部落制,西边的瓦剌与鞑靼都只能躲在遥远的漠北和漠西,根本不敢靠近漠南。
在北平时,朱高煦记得自家老爹几次出塞,都抱怨了蒙古人太能跑。
其逃跑速度,便是连北平的数千塘骑北逐千里都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不过这也并不奇怪。
自从大明立国北伐,蒙古人能拉出的军队数量便一直下降,披甲率也随着兵力的下降而下降。从洪武元年还能拉出四五十万大军和大明多线对峙,到洪武十年只有三十余万北逃残军,再到后来的洪武二十年,便是连十余万兵马都难以拉出。
可以说,如今的东西蒙古加在一起,也顶多能拉出十万左右的军队,披甲率不足一半。
如果不是蒙古人还可以通过欧亚草原通道,从中亚和东欧获取部分支持和人口,恐怕现在他们连漠北都待不下去了。
只可惜,靖难及之后的十余年时间,明军没有大规模北伐,因此给了蒙古人喘息的机会。
不然,以大明的国力和军事实力,蒙古人的生存空间只会被不断压缩。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不愿意靖难,而他不靖难的前提是朱允炆不会强势削藩。
只要他不强势削藩,而是采取自己的那套削藩手段,朱高煦相信没有几个藩王会站出来唱反调。
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家的便宜老爹,大家都会乖乖地守在边疆,为大明朝戍边。
朱高煦这段时间和朱允炆打关系,除了顺应朱元璋的想法,其次还是为了让朱允炆接受自己的削藩提议。
只是眼下看来,朱允炆虽然表面上对自己笑脸相迎,但暗地里恐怕早就对自己不耐烦了。
这样的局面,朱高煦想要不讨厌朱允炆才困难。
但凡他听了朱元璋的话,大明也不会错过一个驱赶残元势力的最好时机。
“你这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受了风寒?”
朱高煦还在想着历史上朱允炆的种种不是,徐增寿却关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拉回了现实。
“没有,就是想到了北边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与武定侯表达。”
朱高煦勉强回答,而郭英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对他所说的奉承话语,皆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可是见过太多与藩王交好后,自取灭亡的勋贵了,自然不可能步那些人的后尘。
朱高煦这人的身份,即便放在整个京城,也是极为敏感的那几个人,更别提眼下的他还在武英殿理政了。
就目前来说,郭英很清楚皇帝在想什么。
制衡秦晋燕周这四个强藩,是皇帝目前在做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