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几乎投入几十倍的资源,结果花费十七年都还没让它出现在铁轨上。
如果研究的是炸药、线膛枪等等对基础材料要求较高,而且难以琢磨的课题,耗费那么多钱粮,磨蹭那么多年,朱高煦能理解。
可蒸汽机的方向早就被他点出来了,近千人拿着比纽科门、瓦特、斯蒂芬森多几十倍的资源,居然还没把这玩意弄出来,这足以说明这近千人的团队里有许多人都是滥竽充数的存在。
朱高进去太学看过,有的人只负责端茶递水,对于课题研究什么的根本没兴趣。
即便做着如此简单的工作,他们每天依旧能拿着朝廷开口的数百贯年薪,这让朱高煦压下了强制让所有人进太学的念头。
太学需要的,一定是对研究感兴趣,能全身心投入研究的那种人。
“皇孙的那些同窗进入太学后,做得如何?”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清楚朱高煦的意思,当即点头:
“会主动参与到课题研究、实践中去,胜过许多太学士。”
闻言,朱高煦缓了一口气:
“告诉王甫,对于一些对实验没有作用的人,给他们安排冷清的位置吧。”
“是……”亦失哈答应下来,而这时那些运送物资的马车也走远了。
朱高煦带队继续走陆路北上,巡察不一样的风景和民情。
一路从南京向北,所见到的许多建筑,基本上都是这十几年间修建的,不管是水渠还是束水闸都是如此,因为水泥建筑还是比较显眼的。
至于百姓的生活,只能说比在洪武年间好了许多,毕竟洪武年间需要胥吏与乡绅富户勾结,帮朝廷收税的同时,还会把乡绅富户的税平摊到百姓头上,同时自己还要贪腐一遍。
没了这群人,仅凭吏员肯定是不敢严重贪腐的,毕竟他们是流吏,身后没有乡绅富户那么硬的背景,但小拿小要还是避免不了的。
对于这种事情,只要他们不过分,朱高煦也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的吏员素质还不行,九成九以上都是小学毕业。
万一过分了,与曾经的那群胥吏无二异,那等中学毕业的学子多了,这群家伙也就该交代了。
到时候朱高煦会让他们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不能拿。
“爹,这里也有人种红薯!”
前进的路上,朱瞻圻忽然开口,朱高煦闻言当下勒马,随后看了一眼朱瞻圻所指方向。
在不远处,数十亩坡地几乎都种植了红薯,朱高煦见状翻身下马,拿着马鞭走了过去。
在那田间有不少凑在一起聊天休息的人,朱高煦凑近之后询问道:“老伯,你们这红薯是从衙门官田领取的对吧?”
“嗯,有事吗?”
面对朱高煦,坐在田埂上的那群老农显得十分冷淡,朱高煦闻言笑道:
“我们是从江南来的调查的吏员,就是想问问这些红薯种出来的亩产多少,自己吃还是卖出去,您放心,不白问……”
朱高煦说着,亦失哈也跟上来,将一小吊面额一文的近百枚铜钱丢向了他们。
那群老农眼前一亮,回答问题的那个一把抢过揣在怀里,随后表情热切,拍拍屁股起身道:“原来是吏员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求饶恕……”
老农作揖回礼,朱高煦也轻笑道:“没什么罪过的,回答我问题便是。”
“好好好……”老农笑着点头,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好。
这个时代干活也会磨坏衣服,因此干活时赤膊上身十分正常,即便二月的山东还有些寒冷,但他们显然是刚刚干完活坐下休息的,身上还热腾腾的。
朱高煦也不急,瞧着他穿好衣服,这才见他说道:
“这红薯是好东西,原本我们不想要的,但衙门的吏员说这东西用来喂猪和吃都不错,所以去年就拿了一些来耕种。”
“去年没种好,但亩产也有四石多,而且它的藤也能吃,所以就先自己吃了试试,感觉味道还不错后,便不想着喂猪,平日里按照村吏教的做法来做红薯吃。”
老农说出红薯亩产,朱高煦略微点头,随后询问了他怎么耕种的,并教导他如何脱毒,最后才继续询问道:“如今收税明白吗,还会不会有以前的踢斛淋尖那一套?”
“现在没有了,其它村子也没听过,就是交粮的时候得给吏员拿点几斤粮食,说两声不容易。”
老农如实交代,也不怕得罪人,毕竟这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情。
至于十里八乡之外,那就太远了,他这辈子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西边有活干,你们没去吗?”
朱高煦颔首继续询问,那老农闻言点头:“去,农忙之后就去。”
“工价知道是多少吗?”朱高煦询问,老农也继续点头:“十五文,不过介绍过去的,一般第一天工钱都得孝敬工地上的掌事们。”
“……”听到这话,朱高煦一点不意外,略皱眉头但还是冷静继续询问:
“这意思是,只要孝敬了掌事,就能在工地一直干下去?”
“那哪行啊……”老农反应有些大,摇头道:“交一日工钱,给你在那干一個月,过往工地都是这样的。”
“嗯,了解了,那老伯你们继续休息吧,我们也赶路了。”
大概了解了下面的猫腻后,朱高煦便作揖告别了这群老农,留下他们还在为那几十文争吵。
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和朱瞻壑他们走回了官道上,朱瞻壑见远离了那群老农,这才不满道:
“爹,这群人在下面小偷小摸的,您不管吗?”
朱瞻壑毕竟才十六岁,还是少年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当下便爆发了。
朱高煦闻言瞥了一眼他,随后才继续道:“你敢保证换几个人,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不敢,但我觉得应该换,如果不给予惩罚,这种现象只会越来越多!”
朱瞻壑语气不卑不亢,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倒是让朱高煦有些愕然。
他愣了愣,随后才继续道:“换容易,可换来的人,你确定不会被环境腐蚀,日后成为比当下这些人贪腐更厉害的人吗?”
“现在的这群人,起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线,而且还能做事。”
朱高煦觉得只要能做事,小贪小拿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整顿吏治有多困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洪武年间的吏治比现在还要腐败,他耗费十六年才整顿到了如今的程度。
再进一步不是没有可能,但太困难了……
“为什么能做事就能贪?”
朱瞻壑反问朱高煦:“只要能做事,那贪腐就能够容忍吗?”
“您说过一步退步步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那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朱瞻壑不理解,朱高煦闻言沉默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等你五年军校读完,下放地方三年后,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容忍了。”
“这次北上,你跟到东昌就坐船回南京准备开学吧。”
抖动缰绳,朱高煦向前方继续前进,而亦失哈见状也在路过朱瞻壑身旁安慰道:“皇孙,您日后就明白殿下的用意了。”
“哥,我们走吧……”朱瞻圻没想到自家哥哥居然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和父亲对峙。
“走吧……”
朱瞻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心气,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在他这个年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邪永远不能胜正。
抖动马缰,他跟上了朱瞻壑的脚步,而相较于他,江淮便通了不少人情世故。
在朱瞻壑跟随朱高煦前往东昌府,并在抵达后折返回南京的时候,江淮已经乘船抵达了四川叙州,并骑马向着家中返回。
由于云贵川三省交接的乌蒙山并不太平,因此他特意备了长刀与骑弓箭矢。
作为九科甲等的存在,江淮在马术上完全能做到左右开弓,因此并不担心遇到劫匪。
为了运送物资进入云南改土归流,四川与云南的百姓在官府的征募下,修建了一条从叙州直通昆明府的官道。
这条官道并不宽,不过丈许,一侧是高山崖壁,一侧是奔腾的江河。
骑马在这种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从高山崖壁掉落在路上的碎石。
对于这些碎石,江淮并没有忽视,而是确认了安全后,将石块全部投入了江水中。
遇到数百斤的石块,他则是等待后方行人,劝说后一起将石块清理。
正因如此举动,当他来到乌蒙府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一个二十出头,面容白净清秀,身材高挑的绯袍少年人骑马在往乌蒙府赶来。
路上遇到商队,也有人与江淮边赶路边交谈。
不过着急回家的江淮往往与对方聊一会,便会策马往昆明府赶去。
从南京城至西江镇有三千里水路,二千里陆路,远比从南京前往北京更遥远。
不过由于江淮除夕夜前便出发,因此当朱瞻壑南下返回京城的时候,江淮已经抵达昆明府了。
对于从小在滇西生长的江淮来说,这个季节的云南并不热,但架不住太阳毒辣。
在中学就读五年,他知道云南位于高原之上,紫外线强烈,因此他早早准备了斗笠,戴着斗笠背负腰刀弓箭,在昆明府简单报名了八月的乡试后,便火急火燎的朝着西江镇赶去。
只可惜,云南的改土归流比江淮想的还要激烈,报名后往西江赶去的江淮还没走出昆明府的范围,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前方不能通行!”
“吁……”
江淮的回家之路,被路上明军的路卡给拦下了,他勒缰下马,对设卡的兵卒作揖道:
“军士,在下是陇川治下西江镇生员江淮,特意回家一趟,请军士通个方便。”
作揖之后,江淮从马鞍旁的皮包里掏出半贯钱递了过去,那百户官闻言也接过了江淮的路引与半贯钱。
瞥了一眼后,他这才转身摆手:“放行!”
随着他一句话,拒马被搬开,江淮再度作揖感谢,随后翻身上马,继续向着西江镇进发。
朱瞻壑是背景强大,知世故而不世故,江淮却是用标准约束自己,而遵守世间的规矩。
只可惜,云南的战事确实十分频繁,从昆明走出并赶路三日的江淮在进入大理府太和县前,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声。
这样的变故让他心里一紧,连忙用朱瞻壑此前赠送他的望远镜爬上一座矮丘,用望远镜观望远处的太和县。
不出他的意料,太和县正在遭遇土司的围攻,并且土司还有意识的向南方放来了塘骑。
“驾!”
看到塘骑向这边跑来,江淮只能放弃从太和县前往永昌府的路线,改换向南走小道前往蒙化府。
他一路向南,路上提醒了许多不明消息的商贾,带着他们向南撤退。
“娃娃还小,谁有多余的位置让他坐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