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他们的面,朱元璋带着朱允炆走上了金台,李景隆则是入了臣班。
“起来吧,云南的事情都听说了吧,说说汝等的看法……”
朱元璋示意平身,目光看到了与李景隆并排的徐辉祖。
得到他的准许,那些起身的官员一听朱元璋的话,也纷纷上前开始发表意见。
“臣户部尚书郁新启奏……”
“准!”
首当其冲站出来的是最懂朱元璋心意的郁新,而他的发言也很符合他所处的官职。
“臣以为,云南关乎西南安危,加之云南金银铜矿二十九处皆富贵,尤以其中铜矿为国朝之所缺,为铸钱之必要,故而当速速派兵入滇,尽早平叛……”
“我等附议……”
郁新的话虽然不够详细,不能划分利益,但起码大方向是众人都想着的方向。
在这武英殿里,有江西的江右派,还有浙东派、淮西派,不过不管什么派系,以钞抵税都能让他们获利,而以钞抵税的前提就是云南的金银铜矿能顺利开采。
如今云南土司贪恋金银矿而起兵叛乱,这刚好应了他们的想法。
“陛下,臣兵部尚书茹瑺启奏……”
“准!”
三十余岁的兵部尚书常茹站了出来,而朱元璋也让他尽情的上疏。
“据三司汇报,此次叛乱土司合兵虽有数万之众,但毕竟相隔甚远。”
“臣以为,对于叛乱不能姑息,应当在平叛过后将当地土官斩首,其民齐民编户,归卫所节制……”
兵部,这个在明初很尴尬的部门实际上是朱元璋制约五军都督府而故意设置的衙门,为了方便制衡,他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职能区分的厉害。
兵部在军队中有任免将领、升调、训练军队的权力,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
五军都督府虽然有统兵作战、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的职能,但五军都督府没有调遣军队的权力。
这样的权力拆分,让军队大权牢牢地抓在皇帝个人的手中,同时也以文武之分来让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不断竞争。
茹瑺的话,表明是齐民编户,增强卫所实力,但实际上他想要的,不过是利用齐民编户来干涉地方卫所,不至于让卫所贪墨矿山所开采的金银罢了。
战事结束后,被齐民编户的西南民会有不少血脉相连的亲朋好友死在战场上,心里自然对军户仇视。
一旦双方对立,那就容易获取情报了。
茹瑺的心思没有放在台面上,但众人都能看出来,对此的六部官员没有制止,反而积极上疏。
面对他们的话,五军都督府到场的几位武官眯着眼睛,目光中透露着几分凶戾,只有李景隆和徐辉祖两人面色如常,并不因为茹瑺的话而感到生气。
在他们看来,兵部尚书一职不过是河畔换灯罢了,没有人能待很久,茹瑺也不例外。
尽管五军都督府遭遇了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但淮西勋贵一派依旧强势,因为他们手中握着足够的军功,这是没办法领兵的文臣所不能拥有的。
至于茹瑺所想的监视,这倒是正如他们所愿,毕竟淮西勋贵经历了几次换血依旧保持强大,他们也必须示弱来降低皇帝对他们的忌惮。
金台上,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这让朱元璋觉得有些无趣,至于郁新和茹瑺所提意见都不错,但他还需要加上一些东西。
“按照你们的意思办,不过云南军户只有十四余万户,即便加上今年迁移的军户也不过十五万,这数量着实太少了些。”
“吏部与户部拟个章程,从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这一京三省选出民户两万编为军户,驻永昌、元江、临安等处。”
两万民户,这就是近十万口人,放在一般时候,群臣肯定会争辩一番,但如今面对的是价值倍增的云南,这就容不得他们讨价还价了。
“臣等领命……”
郁新与翟善署二人作揖应下,朱元璋见状也看向茹瑺和李景隆、徐辉祖三人。
“云南军户虽多,但战兵不众,着湖广、四川、广西三处都司各出兵万人,归魏国公节制。”
说罢,朱元璋看着徐辉祖:“魏国公明日便启程吧,还有宋佥事也是。”
“臣领旨……”
得了朱元璋的指示,徐辉祖作揖应下,而他身后一名五旬出头的武官也一样抬手作揖。
这武官眉毛浓郁,留着严肃的八字胡,高鼻长目,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在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不出意外,他就是朱元璋所提及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了。
“散了吧!”
吩咐了事情,朱元璋便起身向台下走去,群臣高呼万岁的同时,也作揖往后一步步退出宫殿。
待他们离开时,朱元璋也已经带着朱允炆回到了偏殿。
瞧着他们走进偏殿,朱高炽三人先后起身作揖,目送二人回到了位置上后才欣然坐下。
他们本以为朱元璋会对他们说什么,只是朱元璋一如既往的处理奏疏,并没有想对他们讲述云南叛乱的事情。
好似在朱元璋看来,这场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叛乱,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明军平定。
这样的心态,便是连徐辉祖、李景隆等人都不曾拥有,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配得上大明朝的开国之君。
只是能这么平淡面对云南土司叛乱的事情也只有他,似那走出武英殿的徐辉祖却是心有虑色。
在走出武英殿后,文臣纷纷往左边返回文华殿,都督府的武官们则是在徐辉祖、李景隆的带领下往右边的西华门走去。
武官队伍中,以李景隆、徐辉祖为主位,其次为袁洪、宋晟等数人。
“云南的这次叛乱,当先弄清楚各支叛军的具体数量才行。”
李景隆与徐辉祖闲聊着,徐辉祖也借机转移话题来拉拢和宋晟的关系,转身看向宋晟、袁洪道:“袁都督、宋佥事觉得如何?”
“确实应该先探明人马,然后再选好手去平叛。”袁洪依照自己的经验给出评价,不过比他年轻的宋晟却大胆发言:
“此次叛乱土官之中,以越州卫土目阿资和广南侬贞佑最为逞凶,而宁远刀拜烂则是依附安南来寻衅。”
“以我所见,国公应当让西平侯、何都督暂时固守,等待瞿能、顾成率四川及贵州都司兵马进入云南后,立马向土目阿资与侬贞祐强攻,刀拜烂必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会献上降表。”
宋晟身经百战,他很清楚如果大明只敢揉捏软柿子,那强大的土司就会硬起腰杆。
相反,如果每次土司造反都挑强大的进攻平定,那其余小土司只会在大土司土崩瓦解后投降。
“宋佥事说的不错。”李景隆点头赞许,目光看向了徐辉祖。不过面对他的目光,徐辉祖却迟疑了。
他并不是觉得宋晟说的不对,而是他本能的想到了朱高煦。
宋晟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一直在北方作战,没有深入过西南作战。
他的这套理论,实际上很适用于北方,徐辉祖也清楚,不过对于西南,他们都缺乏了解。
如今南京之中,熟悉西南的只有傅友德、冯胜、郭英三人,但郭英这些日子受了风寒休息,而傅友德和冯胜又不能见客。
思来想去,徐辉祖想到了自家外甥,那个指点他平倭并取得了不错成效的朱高煦。
“先收拾东西吧,你我明日出发云南。”
徐辉祖没有直接应下宋晟的想法,而是劝他先回去收拾东西。
宋晟对此也不以为意,毕竟徐辉祖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战功,但毕竟跟随过燕王北征巡边过数次,不是不知兵的人,等他想不到好办法,自然会用自己的这套办法。
宋晟没有说什么,袁洪自然也不会说,眼下的他更着急平倭的事情,因此正在与李景隆讨论如何平倭。
倒是那李景隆虽然在和袁洪讨论着如何平倭,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在徐辉祖身上打量。
他才从朱高煦那里得到了如何平倭的办法,自然不相信徐辉祖会放着自家外甥那么好的人才不用。
尽管李景隆没有和朱高煦聊过云南的事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小子对云南的看法恐怕不输于郭英、耿炳文等老将。
众人各怀心事的走出了西华门,坐上马车后四散而去。
李景隆在离去前看了一眼徐辉祖离去的方向,看他往府军前卫坊走,他心里便明了了一切。
轻声呢喃了一声‘回府’后,曹国公的马车便启动送他返回了府邸。
只是半个时辰,徐辉祖的马车出现在了府军前卫坊,更是在朱高煦那院子的后门停下。
由于没有朱元璋的同意,他不能和朱高煦见面,但他也知道皇帝对朱高煦的禁足力度很轻,所以他下了马车后,便对后门的两名甲字小旗兵卒交代道:
“你们让高煦来后门这,我与他隔着门聊聊。”
“这……”两名兵卒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魏国公是自家殿下的舅舅,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去吧,陛下若是不满,罪责我担着。”
徐辉祖沉着脸色对二人交代,二人见状也只好分了一个人去院内通知朱高煦。
不多时,徐辉祖便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那是独属朱高煦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他力气大,所以他走起路来要比平常人的脚步声沉重许多。
“舅舅?”
朱高煦试探性的在门背后询问,站在门前的徐辉祖也看了一眼旁边值守的甲字小旗兵卒,那兵卒识趣的离开,而徐辉祖这才上前隔着门对朱高煦讲起了云南的事情:“云南……”
徐辉祖将云南正在发生的事情说完,随后便对朱高煦询问道:
“你以为,如宋佥事所说照办如何?”
徐辉祖比较相信宋晟,来询问朱高煦,也只是想确保无误罢了。
门背后,朱高煦听完徐辉祖所说的一切,他心中吃惊云南叛乱之余,也对庙堂上群臣对云南的态度而感到吃惊。
他的矿图,果然更改了那群文人对云南的态度。
如果说此前的庙堂文人只是单纯的想利用云南来保护四川,那如今的云南就是他们的钱袋子了。
对于钱袋子,这群虚伪的文人比谁都要看得更重,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支持朱元璋从东南之地移民两万户前往云南。
“云南的事情,宋佥事说的大致没有错,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云南不比北方,当地多山林且地势复杂,整体地势为西北高,东南低。”
“对付土目阿资,最好是将他交给西平侯,让西平侯率领昆明、曲靖等处兵马平叛。”
“对付刀拜烂和侬贞祐,最好是调动四川、贵州俩都司的兵马平叛。”
“对于这些土司,最好的办法就是俘其头目,以利诱人,将头目的府库充军发给将士们作为犒劳,将头目麾下土地发给土民来收买人心。”
洪武时期的贵州还没有设置行省,有的是洪武十五年设置的贵州都指挥使司,负责贵州一带的卫所管理。
因此,让他们和瞿能出兵攻打越州土目阿资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依靠沐春疾驰平叛。
对于朱高煦的布置,徐辉祖听后略微皱眉,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把这事情拟个章程。”
说完正事,徐辉祖也谈及了朱高煦眼下的遭遇:“我此去云南,恐怕三五年不得回来,你在南京且好生待着,莫要继续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