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耳说:“如果是原子中的粒子,该不会宇宙中随时都在发生着核变化?”
“可以这么猜测。”李谕说。
密立根问道:“卢瑟福曾经用α粒子轰击金箔,你们也用了α粒子轰击各种物质,它的能量远小于宇宙射线,如果直接用宇宙射线轰击,岂不能够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
密立根的想法并不奇怪,估计这么想的人不少,但着实挺大胆。
卢瑟福属于给实验物理学家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大家有事没事都想搞点高能射线轰击其他东西瞧瞧,只要找到新玩意,就是大事件。
宇宙射线能量之高是人类的力量所无法企及的。此前提到过,最高能的一次记录是一个能量达到300EeV能量的粒子,换算成焦耳,相当于10斤的铁饼从一米的高度砸到你脚上的能量。
当时发现的科学家惊呼了一声“oh my god”,所以取名为“oh my god粒子”,即OMG粒子。
(还好喊的不是what the fock!那就成WTF粒子了。)
大家不用担心这种宇宙射线打在自己身上会怎样,因为它就是一个质子,太小了,打到你身上会无障碍穿过。
这个OMG粒子的能量是人类大型强子对撞机的上千万倍!
也就是说人类通过对撞机加速出来粒子最高能量还不到人家零头的零头。
到了这个级别,差的就是速度,小数点后几个9的问题。
大型强子对撞机可以把质子加速到99.%光速(小数点后6个9),只比光速慢了3米/秒,已经是非常可怕的速度。
而OMG粒子的速度起码有小数点后21个9的水平。
如果用这玩意做实验,对撞机一定会表示“臣妾做不到”“饶了臣妾吧!”
李谕说:“宇宙射线虽然是天然的高能粒子,但捕捉它的难度太大,而且无法确定从哪个方向过来,所以要是想用它来进行对撞试验,根本无法操作。”
——大型强子对撞机加速的都是一束粒子,才能实现碰撞。
海耳立刻说:“在太空中进行试验呢?那里的射线更多。”
李谕笑道:“目前看只能存在于科幻小说中。”
不管怎么说,通过质子的发现,已经给探究宇宙射线多了一件称手的好武器。
随后的第一场汇报中,李谕详细讲了自己关于宇宙射线的认知。
讲完后,迈克尔逊激动地鼓掌道:“非常出色的演讲,宇宙射线仿佛天体的音乐,真是美妙!”
一战结束后,报纸重新回到常规状态,不再每日报道战争进展、伤亡情况,科技方面的新闻又成了热点之一。
科技绝对是二三十年代的一个超级主流,所有人的生活都和科技息息相关,“科学”一词在各国都是口头语。
往往一句话前冠以“科学告诉我们”便足以平息众议。老美一些销售人员或者神职人员在推销自己的产品或者活动时,都会纷纷说“这是科学的”。
是的,神职人员也不例外。
在整个世界范围,科学家俨然被当作了圣人。
报纸照例盛赞李谕的成果,《纽约时报》在一篇社论中声称:“李谕院士已经走出围绕我们的最高层大气之外,寻找对物理学家的验电器产生神秘干扰的辐射来源。他通过细致的演算、冒险的设想,发现了威力强大、穿透力极强的野生辐射源的本质。宇宙射线一定会在我们这个渺小行星的科技百科全书上占有一席重要之地,因为它们与一个如此高尚、谦虚的人相关。”
《世界报》更加有意思,专门写了一篇华丽的文章进行称赞:“李谕院士发现的宇宙射线如此神秘而优美,它来自空间之外,来自可探查的宇宙之门后某个幽暗的星际厅堂,来自一个仍然充满着膨胀着气体、可能还有恒星胚胎的宇宙子房。它向地球直刺过来,穿过混乱的空间;穿过平行线相交的平面;穿过那片浩瀚的虚无,那里只有时间如极小的风标在永恒的涡旋中旋转。”
“这,是宇宙的脉搏!”
此时的报纸就是这样,李谕的成果太多,对此习以为常,但吕碧城还会因为报纸的过度称赞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物理年会,第二天的会议是关于另一项当下比较重要的物理学课题———原子物理学。
首先作报告的仍旧是密立根:“很久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所有元素可能都是由某种基本物质组成的,普劳特的着名的假设———所有物质都由原子构成———是支持这种观点最广为人知的例子。在最热的星球上,氢和氮的光谱占优势,但是当温度下降时,光谱变得更复杂,较重元素的谱线出现了。”
“人们假设,当温度下降时,轻元素就组合起来构成较重的元素。毫无疑问,要在普通的地球环境下实现物质的嬗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工作。巨大的能量转换伴随着放射性物质的转化,这也解释了把较轻元素组合成轻重元素时为何需要如此巨大强度的能量。”
密立根的物理眼光相当敏锐,这次仅仅差了一小步。
几个月后,重新热闹起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继任实验室主任的卢瑟福就带领学生发现了人工嬗变(一种元素通过核反应转化为另一种元素)。
密立根继续说:“我们不但已经被迫首次承认原子嬗变这个可能性,还要承认物质元素的生长和衰变这一事实。面对铀时,我们所见到的只有衰变。然而几乎可以肯定,在别的什么地方,以某种方式,这些元素一定在不停地组合。我们能够学着控制这个过程吗?为什么不能?只有研究可以说明一切。”
“试着这么做的价值何在?100万美元?1亿美元?还是10亿美元?”
“如果试验失败了,那就会值那么多钱,因为试验的副产品能够带来超过该数目的收益。而如果试验成功了,人类将拥有一个新的世界!”
密立根挺会演讲,而且他提出的问题确实很关键。
不过核物理学的大本营显然在欧洲,密立根虽然知道它很重要,自己却不擅长核物理学。
但密立根此时野心勃勃,要赶超欧洲的物理学。
在自由讨论的阶段,密立根和海耳果然找李谕聊起了这件事。
海耳说:“李谕院士,我们准备在美国西部树立一所理工类的标杆级大学,这所大学已经存在,只是办学水平差了许多。我寻求到了一笔经费,以进行学术方面的大升级,密立根教授同样很有想法。”
“加州理工学院?”李谕问。
海耳说:“是的,多年前我曾带着几位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见过院士先生,这所学校非常普通,您还记着真是太好了。”
“当然记得。”李谕笑道。
海耳说:“密立根教授答应一年后调到加州理工学院工作,我们会专门针对物理学研究做经费上的最大支持。那里将会是全美最好的原子物理研究基地。如果院士先生能时不时在去加州理工学院的实验室指导一下,我们将非常荣幸。”
海耳口气不小,不过加州理工后来在原子物理学方面也不弱。
李谕必须提点条件:“加州的中国人很多,如果学校可以多招募一些中国学生,我会慎重考虑。”
海耳立刻答应:“这件事简直太轻松了,只要是有人愿意报考加州理工学院,我们一概欢迎!”
第六百三十七章 园长
二十世纪的科学地位不断高攀,肯定有人不高兴,老美这边就有新教徒的原教旨主义不断煽动反科学的运动。
最近的《纽约时报》不仅刊登了李谕、密立根等人的科学报道,还有一篇非常神奇的《上帝与进化论》。是的,老美这边一直有很多人反对进化论。
话说真是从进化论诞生的那天起就没断过……
而且欧美这边的动静要比国内强得多,毕竟国内对科学的态度相当尊崇,而且中国又正好是个没有广泛宗教影响的国家。
新教徒的原教旨主义挺狂热,甚至搞了个“世界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联合会”,就是组织各地的传教士一起对进化论进行攻击。捎带手还对学校的生物教科书发动了一波攻势。
他们的目的估计是攻击整个科学,切入口依旧选择了老生常谈的进化论。没办法,这些人真的只能勉强看懂进化论,让他们反对牛顿、欧拉、高斯、麦克斯韦也做不到,看都看不懂。
《纽约时报》借着物理年会的机会,专门采访了这些物理大牛。
对象主要是密立根,因为密立根对宗教有割舍不断的情感。
至于李谕、迈克尔逊、海耳等人,根本不想理会那些新教徒的吵闹声。
记者显然调查过密立根,简单几句寻常问候后,就翻开一个小本子,说道:“密立根教授,您是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但我查到,您本人持有的物理哲学观一直拒绝接受纯物质理论,有自己的一套“元素进化理论”。”
密立根说:“没错,自从汤姆逊、卢瑟福、李谕等大量科学家的工作后,物质的本质已经越来越明了。原子也不再是盲人们玩耍的弹珠,现在的理论表明,原子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机体,有许多相互联系的部分,表现许多功能和特性,诸如能量特性、放射性、波的特征及其他的种种。这些特性与任何以“精神”为名义的事物一样神秘莫测。”
李谕有些好奇他的想法,于是说:“进化论与神秘没有直接关联,应该说未知才对。”
密立根说:“通过对放射性的多年研究,我们早就知道,较轻的元素可以转化成较重的元素,这就是一种进化,即元素进化理论。”
记者接下来问题更加尖锐:“密立根教授,您认为进化论中包含上帝吗?”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问法,想要同时肯定上帝与进化论。
密立根说:“元素进化理论是一个由科学提供的关于上帝的崇高概念,也与宗教的最高理想高度一致。在极其漫长而久远的年代中,地球作为人类的摇篮不断发展变化。上帝长期赋予由元素组成的物质以生命,并在人类的内部培养精神本质和类似上帝的力量。上帝正是通过这一切展现着自己,这个概念代表的正是上帝。”
“上帝长期赋予由元素组成的物质以生命,”记者重复了一遍,“我想这就是您的自然神学观点。”
密立根并没有否认:“科学实践与基督教信仰交相呼应,由宗教精神支配的科学是人类进步的关键,也是人类的希望。”
对于大名鼎鼎的科学家而言,密立根的观点相当罕见。
他的名头响亮,李谕还挺担心这种观点传回国内的。民国时期对西方相当崇拜,是那种从科学到宗教、从语言文化到衣食住行每个细节全方位地崇拜。
中国毕竟是人口最多的国度,就算西方传教士几百年的传教工作极其失败,还是有很多人信仰基督教,民国刚成立的这几年,中国每年售出差不多四百万册《圣经》,接近十九世纪初全球范围的流通数量。
所以密立根的说法或许会成为不少一知半解之人的武器。
——
采访结束后,李谕又给中国留学生们开了场讲座,然后便登上了赴欧的游轮。
第一站先停留伦敦,李谕前往剑桥大学会见卢瑟福。
刚踏上伦敦的土地,李谕就感受到了一战还未散去的阴霾。伦敦不久前才刚刚恢复了路灯照明以及面包点心烘焙——此前担心光亮会成为德国飞艇的轰炸目标。
伦敦作为所谓世界第一强国日不落帝国的首都,目前仍然需要进行食物定量供应。
剑桥大学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在战争期间,剑桥有2162人阵亡,伤者几近3000,占从军者的三分之一,这些人基本都是精英阶层。
在四年中总计约有八万伤兵由列车送到剑桥进行医治,所以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剑桥恢复到战前规模可能还需好几个月的时间。
“欢迎来到废土乐园。”卢瑟福见到李谕后开玩笑道。
李谕则祝贺说:“恭喜卢瑟福教授升为第四任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
卢瑟福说:“接到这个任命我很吃惊,因为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向来是一个终身职位。汤姆逊教授被聘为三一学院院长以及皇家学会会长后,无法兼顾这么多工作,才不得不辞职,否则我肯定没有机会。”
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是全英国最重要的物理学教授职位,代表英国物理学界最崇高的地位,汤姆逊选择卢瑟福没有毛病。
麦克斯韦创建了卡文迪许实验室,他生前还没有诺贝尔奖。
第二任主任瑞利在1904年获得了诺奖;
第三任主任汤姆逊在1906年获得诺奖;
第四任主任卢瑟福则是在1908年获得诺奖,只不过是有些意外的化学奖。
他们的获奖年限正好都相隔两年,而且一个比一个获奖时年轻。
总之,“诺奖幼儿园”园长正式挂帅上任。
李谕问道:“四年下来,实验室的工作应该几乎停滞,研究人员都回来了吗?”
卢瑟福一下子又想到伤心往事:“莫斯莱回不来了,不然我们应该可以一起继续原子物理学的研究。”
“确实太遗憾了。”李谕惋惜道。
卢瑟福说:“好在查德威克在德国战俘营待了几年,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剑桥,只不过明显瘦了很多。”
“德国的战时物资供应比英国差那么多,饿瘦点很正常,人没事就好。”李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