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堡对这套解释相当有信心:“他们不承认,也要承认。”
次日,依旧先是正常的报告。
玻尔搬出了他刚刚悟道得到的互补性原理。
台下的爱因斯坦果然又在唰唰记录。
等玻尔讲完后,洛伦兹看向爱因斯坦:“我知道,你憋了很多话要说。”
“谢谢。”
爱因斯坦踌躇满志,走到台上,先画了一幅图,一个电子通过一个小孔形成的衍射图像,这个实验已经得到证实。
他接着说:“我完整听完了所有的报告,简单总结一下,现在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是德布罗意和薛定谔教授的观点,他们认为物质波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电子可以看作电子云,弥漫在空中;
“第二种看法就是海森堡、李谕、玻尔、玻恩等你们共同支持的几率解释,认为波只是描述了粒子在空间中位置的概率,也就是电子只有1个,但不能确定它的位置。”
“显然,第二种看法包含了第一种。”
“但是!我认为第二种是错误的。”
“物理学不应该是不确定的,因为这种随机性表明,同一个过程会产生许多不同的结果。”
“比如,向屏幕上发射一个电子,在到达屏幕之前,它在空间中的位置是不确定的,但是电子一旦到达屏幕,波函数坍缩,位置就确定了。这个电子接收点的概率瞬间成了100%,其他位置瞬间成了0。”
“这是什么?这是超距作用,违反相对论!”
虽然泡利早就猜到爱因斯坦有“阴招”,没想到他的招这么高明。
会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半晌,李谕开口说:“微观是不同于宏观的,微观中粒子在空间的位置是概率分布、不确定的。但是一旦测量,它的位置就确定了。所以屏幕本身,就是一种测量的手段。”
爱因斯坦摸了摸下巴:“姑且这么认为吧。”
他的语气中明显一点都不服气。
海森堡知道爱因斯坦最想攻击的就是不确定性原理,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量子理论之一,于是说:“不确定原理基于非常严格的数学推导,而且所用的物理基础都来自可观测量,完全站得住脚。”
爱因斯坦反驳说:“但是你并不认真相信除了可观测量以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出现在物理理论中吧?”
海森堡似乎猜到爱因斯坦会这么说,迅速回击:“您在相对论中,也排除了绝对空间和绝对时间之类的概念,因为它们是不可观测的。”
爱因斯坦眼角一抽,想了想说:“但我的相对论中,上帝就没有掷骰子!不确定性假设违背的是最基本的因果律。”
玻尔笑道:“爱因斯坦先生,我们第一天就聊到了上帝的问题,所以,请您不要再告诉上帝怎么做了。”
李谕听着他们的激烈争论,随手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上帝真的使人们的语言混乱了!”
台下的大家看到这行字,全都笑出了声。
这个故事蛮出名的,来自一个西方的寓言故事:
传说人类祖先原本讲同一种语言,他们发现了一块非常肥沃的土地,于是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修起了城池。后来,又决定修建一座可以通到天上去的高塔,这就是巴别塔(也称巴比伦塔)。
他们用砖与河泥作为建筑材料,团结协作,工程进展顺利,塔身不断增高,直到塔顶冲入了云霄。
上帝得知此事,立即下凡视察。上帝一看,有些惊慌,感到如果人类齐心协力,世上没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们。
同时,上帝也很生气,认为这是人类虚荣心的象征。
于是上帝就把人类分散到世界各地,并决定让世间的语言发生混乱,无法沟通和理解。后来人们就把巴比伦叫做“冒犯上帝的城市”。
一直沉默的狄拉克笑道:“原来上帝已经告诉人类要怎么做了。”
爱因斯坦悠悠道:“老头子太坏了!”
他虽然经常用上帝做比喻,不过大部分事后,都是用“老头子”一词来指代上帝。
而且这个上帝显然不是宗教里的上帝,只是一种比喻。
第七百零六章 得奖
又是新的一天,这次薛定谔重整旗鼓,针对第一天的报告缺陷,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理论。
大体是说,对于单个电子,方程包含了一个在三维中运动的波;如果另一个电子与第一个电子发生相互作用,就要求有另一个在三维中运动的波。
其实这种思想在数学上挺常见,一般称为相空间。不过至少目前看,这个理论还是不如哥本哈根解释有吸引力。
所以这套理论依旧无法说服哥本哈根派。
薛定谔很无奈,在Round.3中再次落败,但他在报告中说了一句比较有深度的话,甚至很有先见:“真实系统是处于所有可能状态的经典系统的合成图像。”
两大主力战将薛定谔、德布罗意全都败下阵来,此后只能爱因斯坦自己上了。
不过即便爱因斯坦足智多谋,每天想出的思想试验还是不能突破量子理论的防御。
很多爱因斯坦苦思冥想出来的思想试验,当天就被攻破。
而且仔细想想,这些思想试验反而有助于对量子力学做出检验,使其他人更好地理解它的含义。
爱因斯坦仿佛是一个拼命寻找量子理论中bug的修复员。
爱大神真是为量子力学不断添砖加瓦!
到最后一天时,爱因斯坦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在发言中说道:“不确定性原理并非我关心量子力学的唯一方面。量子力学似乎允许超距作用,这让我倍感困扰。在我看来,没有力能够传播得比光速还快,引力也不除外……”
他的发言看似有点认输的味道,但明显饱含将来卷土重来的意思。
艾伦费斯特听后倍感失望:“爱因斯坦先生,我为您感到含羞。我现在看您就和当年看反对相对论的人一样。”
爱因斯坦耸耸肩:“还不能证明谁对谁错。”
李谕笑道:“很难找到为量子力学提问题的人,爱因斯坦先生、薛定谔先生、德布罗意先生,你们一定不要放弃。”
薛定谔也笑道:“我真想拍下来你们现在得意洋洋的样子。”
大家伙只是学术之争,私下里还是很友好的。
现场吃瓜的其他大佬们这几天看得也挺过瘾,普朗克对李谕说:“我如今非常庆幸。”
李谕问:“庆幸什么?”
普朗克:“庆幸我已经退休。”
好吧,他已经决定高高挂起,纯看热闹。
李谕说:“但你以后耳根子绝不会清净。”
另一位大佬狄拉克,也是纯粹的旁观者。
临走时,李谕问道:“你好像在正式会议上什么观点都没有发表?”
狄拉克说:“因为我对物理解释不感兴趣,不管量子的内核是不是概率,我都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么?”李谕问。
狄拉克说:“当然是隐藏着真理的方程。对我来说,数学物理学家的工作就是得到正确的方程,而对这些方程的解释仅仅是次要的。”
李谕笑道:“你的说法越来越像哥廷根的那帮人了。”
“像数学家?”狄拉克说。
李谕点头道:“太像了!”
狄拉克明年就会搞出来狄拉克方程。
之前的薛定谔方程不满足自旋,泡利做了一些修改,满足了自旋,能够用于自旋为1/2的粒子,比如关键的电子。但泡利的方程不适用于相对论,只能用于低速粒子。
所以今年克莱因和戈登搞出了克莱因-戈登方程,能够适用于相对论,只不过他们的方程又不适用于自旋了。(这就是之前为什么波尔说克莱因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直到明年,狄拉克的方程才能同时满足自旋和相对论。
狄拉克方程的出现可以看作是一个量子力学理论的分水岭。
——
布鲁塞尔火车站。
众人开始告别,爱因斯坦还在安慰有些失意的德布罗意:“我认为抛开数学表述,所有科学理论都应当能够用非常简单的方式表述出来,甚至于让小孩子理解。但现在你看看,还有什么比所谓的哥本哈根解释更复杂的?所以,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的方向是正确的!”
德布罗意颓然道:“我会先思考思考。”
其实德布罗意已经动摇,明年他就会转投哥本哈根阵营。
从那之后,就是爱因斯坦与薛定谔带着一些小迷弟奋战。
他们两个人还真继续战斗了下去。
爱因斯坦一辈子都无法相信概率解释,更不相信量子力学是完备的,在他看来,量子力学最多就是“一部分的真理”。
下一次索尔维会议上,爱因斯坦又提出了几个思想试验,比如那个经典的光盒实验。
不过玻尔很快就发现他自己在思想试验中忽略了广义相对论,轻松将其击破。
——据说玻尔临死时,身边的小黑板上还有这个光盒实验的草图。
不管怎么说,以爱因斯坦和薛定谔为代表的反哥本哈根派还是没有打碎概率解释的坚固城防。
他们只能偃旗息鼓很多年,直到1935年,爱因斯坦和薛定谔突然再次杀出来,带来了两个超级大家伙:
爱因斯坦这边是量子纠缠;
薛定谔搞出来的则是物理学四大神兽的最后一个———薛定谔的猫。
这两个东西显然都是他们为了攻击量子力学而提出的,没想到未来反而成了量子力学的最佳宣传工具,蛮有意思的。
量子纠缠一般也叫作EPR佯谬。
(佯谬和悖论正好相反。
悖论是看起来是对的,其实是错的。
佯谬则是:看起来是错的,实际上是对的。)
量子纠缠依旧是个思想试验,也是爱因斯坦关于量子领域最成功的一个思想试验。
说起来不算复杂,就是假设一个粒子衰变了,衰变成两个纠缠态的粒子,(量子纠缠是薛定谔起的名,就是这两个粒子符合守恒定律)。
这两个粒子向相反的方向运行。
之后,当我只要对A粒子进行测量,立刻就知道B粒子的情况了,因为它两个是相反的(满足守恒律,所以只能是相反的。比如测量A的位置是x,B的位置就一定是-x。速度也可以这么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