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琪很是迎合,更是被这个男人的才情所折服,而今晚响起的是《胡笳十八拍》。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
“陛下,还有两拍呢?”
“先换个姿势吧!”
……
“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
东暖阁果真是应景,而啪声不断,只是余兴未了,朱祐樘又是作了一个决定:“朕再送你一首词吧!”
“好,臣妾……呜呜!”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擎苍,右牵黄……”
……
时近元宵佳节,乾清宫的上空悬挂着一轮明月。
那只花猫已经没有了踪迹,而正月的天气透着冰寒,唯有亮着灯火的东暖阁时而有着词曲传出来。
元宵节的清晨,北京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雪。
雄伟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与翩飞白雪,交织出一幅人间胜景。
皇宫的太监和宫女看到第一场春雪的出现,仿佛预示他们将迎来好日子般,显得格外的兴奋,甚至有人忍不住跑进了雪地里欢呼。
虽然现在是元宵假期,但朱祐樘其实并没有闲着。
在上次侦查会昌侯的案子中,其实有着一个重大的发现,那便是从昌盛当铺中抄出大量的京债,都是前往地方赴任的官员借据。
朱祐樘意识到大明官员贪腐最大的症结有可能不在地方,而是在这个京城中,甚至有人在他们刚刚入职便已经迫使他们前往地方捞钱。
春雪刚放晴,一帮太监正在宫道上沙沙地扫雪,一个身穿崭新二品的官员已经沿着宫道而来。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都敬问圣安!”王越在外面抖掉身上的雪花才进来,而后恭恭敬敬地向朱祐樘行礼道。
朱祐樘在王越进来的时候,便已经放下手中的书卷,亦是认真地打量着这一位替大明建功立业的忠臣。
造化弄人,这是朱祐樘和王越的第一次正式相见,亦是后世被称为暴君杀相的真正合体。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君施雨露,臣起雷霆
王越跪在地上的时候,发现空气中突然间安静下来,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紧张,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从前年起复至今,他一直在地方上“为所欲为”,或许是过于远离王都,对皇权反倒没有太强的感觉。
只是现在真正来到这位天子面前,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皇威,感受到自己的命运其实是由眼前之人所掌控。
实质上,他可以说是当今天下对皇权感受最深的人。
当年,他作为威宁伯总制三边是何等的风光,结果仅仅因为一首被人故意曲解的诗,便被削爵谪居安陆,感受到了皇权的残暴无情。
在谪居安陆期间,亲眼看到胡大牛被黎光明和肖知县联手逼死,却是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奈及弱小。只是皇恩降下来的时候,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持刀斩官,亦是感受到皇权能让枯木逢春。
皇权如雷霆,如雨露,只是作为臣子只能解释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现在他虽然有了总理盐政的功绩,更是带领大明军队荡平了安南黎朝,但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东暖阁,檀香袅袅而起。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向王越降雷霆之怒,此刻对这位后世的名人更多是一种好奇。
他发现王越的身形虽然高大,但并不魁梧,浑身少了将军的那股肃杀之气,反倒更像一个铁骨铮铮的文人。
只是不管如何,正是眼前这个老头替自己斩掉盐弊,更是率领大明军队成功陆败黎朝,自己亦得心存感激。
朱祐樘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便轻轻地抬手温和地道:“平身,赐座!”
咦?
刘瑾先是微微一愣,但旋即马上照办。
纵观满朝文武百官,能够得到这种礼侍的官员仅仅只有内阁首辅万安,但现在这位从地方归来的左都御史竟然受到陛下如此重视。
王越谢礼起身,亦是有一种受宠若惊。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着一个疑问:他明明跟朱祐樘没有过接触,但自从这位天子登基后,自己不仅得到了复起,而且在地方上可以说是得到最强有力的支持。
且不说对一个谪居之人直接授予尚方宝剑,在扬州陷危之时,亦是这位天子及时安排汪直率领南京神机营前往支援。
现在自己重返京城,第一次面圣竟然得到赐座的待遇,让他不得不搜肚刨肚是因何能换来如此的圣眷。
刘瑾将一个凳子送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卿,你这一年多辛苦了!”朱祐樘知道王越所做的事情并不容易,亦是开口嘉奖道。
王越听到皇帝亲口嘉奖,心里亦是一阵感动,便连忙起身表态:“陛下一心为民,臣自当赴汤蹈火,只是一点薄功不敢言苦!”
“谪居古郢两年多,往事伤心无奈何。正是秋收欢乐事,不知盐政已成虎。可怜贫家欲食盐,百里之地信作闲。今日皇恩突然至,老迈持刀再少年。”朱祐樘最近重燃对诗词的兴趣,便将王越的旧作朗诵出来。
王越想到了那时的愤恨和决心,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亦算是完成了那时的誓言,在盐政上作出了显著的功绩,更是在扬州完全一日屠百官的壮举。
王越不清楚天子此时所想,自然选择稳妥地谦虚道:“臣的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让陛下见笑了!”
“老迈持刀再少年,这句诗朕很喜欢!”朱祐樘若有所指地表态,而后话锋一转:“按说你立下如此军功怎么都该复爵,但你可知朕为何不这样做吗?”
“臣不敢妄揣圣意!”王华隐隐猜到了朱祐樘的真正意图,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表态。
朱祐樘知道授爵的情况需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便一本正经地望向王越:“一旦给你复爵,按祖制文臣只能封伯爵,且不得预九卿事。即便朕是皇帝,但亦不好做有违祖制之事,所以只好先将你复爵的事情放一放,提拔你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陛下如此隆恩,臣唯有粉身碎骨报效陛下!”王越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此刻亦是感动地跪下来表态道。
按说,大明朝廷确实是欠他一个伯爵,这么多的军功不可能比王华差。
只是朱祐樘的出发点是不打破“不得预九卿事”的祖制,那么陛下不给他复爵便是恩赏,而不是过河拆桥的无情皇帝。
单以权势而论,若是复爵只能顶着一个伯爵的名头到边关出任总兵或巡抚,但现在他却是能够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身份留在京城,自然是后者的权势更大。
其实由自己来选,自己亦希望能够进入朝堂做事,而不是顶着一个伯爵在边关没准何时又被文官集团排挤。
若说早前还有可能出现不甘的情绪,但现在听到朱祐樘亲口说明不复爵的缘由,此刻的心里只有一种遇到伯乐的感激。
“王卿,朕其实还是希望你能持刀再少年,替大明斩掉那些蛀虫,跟朕一起开创一个真正的华夏盛世!”朱祐樘知道王越是一个心里装着百姓的文人,便认真地望向王越。
王越迎着朱祐樘的目光,亦同样意识到眼前的帝王拥有远大志向,亦是目光坚定地表达:“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瑾站在旁边目睹着这一幕,隐隐感觉弘治二年的朝堂将会变得很不一样。
“有王卿相助,朕亦不会再畏首畏尾了,先坐!”朱祐樘的心里亦是安定不少,当即便拿出一份早已经拟定的方案。
王越施礼入座,而后接过由刘瑾送来的一份企划书。
“都察院真要做事免不得遇到一些硬茬,亦需要更多的人手进行调查,所以朕决定给都察院增加人手,筹建隶属于都察院的搜查厅。搜查厅暂为五组,每个组长的级长定为千户一级,主要从征南有功的将士和武进士中征调,每组负责协助一名在京的都察院官员核查百官。”朱祐樘看到王越浏览自己的企划书,便将计划简单地说出来。
大明吏治腐化是由多种原因所造成,原本反腐的急先锋是锦衣卫和东厂,但这两个衙门早已经被渗透。
特别锦衣卫不仅有世袭的军官,武勋子弟和官二代不停地塞进来,致使真正干事的锦衣卫是越来越少,甚至他们还会将皇帝下令逮捕的官员当祖宗供着。
原本反腐最有功效的是西厂,但文官集团自然不允许这种恐怖的部门存在,最后连厂督汪直都险些身死。
朱祐樘在登基后,其实有想过对锦衣卫进行清理,亦有计划扶持王相,但奈何这终究不是小说,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让锦衣卫脱胎换骨。
世袭、二代,还有早已经效忠于他们的人,甚至充斥着大量的眼线,压根不是换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便能将问题解决。
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是另起炉灶,西厂其实就是东厂的另一个灶,如今亦是可以由都察院的检查厅成为锦衣卫的另一个灶。
原本这个设想是很难实施,毕竟搜查厅终究是归文官所管辖,但王越的回归让这个事情亦有了可操作性。
一个敢于一日屠百官的人,自然亦可以磨刀砍向其他人的贪官污吏。
王越将企划书看得很快,只是突然认真地提醒:“陛下此举有让都察院拥兵之嫌呢!”
“搜查厅满编不过一百多号人,且分成五组,所以谈不上拥兵!”朱祐樘知道从来没有将军官编入中央衙门的先例,便是淡淡地定性。
王越知道文官集团必定不希望出现一个强势的都察院,显得苦涩地提醒道:“陛下,不管是不是拥兵,此事恐怕阻力并不小。”
“王卿多虑了,这点阻力不至于令朕让步,你只需等着人员到达即可!”朱祐樘轻轻地摇头,然后直接安排道:“听闻你在地方之时,你的孙儿王煜助你良多,还有你的义孙胡军亦是个可造之才,便由他们两人出任搜查厅第一组的副组长,助你监察百官吧!”
“臣谢陛下隆恩!”王越没有想到陛下竟然有如此操作,亦是感激地施礼道。
若有自己孙子和胡军供驱使,不仅让自己做起事情来更加得心应手,而且算是给这两个后辈谋得好前程。
无论副组长是副千户还是百户,能够在都察院做事,身份和地位都不可能是地方上的军职所能比拟。
当然,最让他兴奋还是搜查厅的成立,只有拥有更多的得力干将才能做好事情,而不是作为光杆司令去找整个文官集团干架。
朱祐樘的本意还是让王越更好地替自己办事,便正式抛出一个难题道:“朕历来是赏罚分明!今都察院有了搜查厅,今后亦可以给你更大的人事权,但朕现在手里恰好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你来处置!”
“会昌侯的案子吗?”王越刚刚到京便听闻这个案子,当即便猜测道。
朱祐樘却是轻轻地摇头,而后将一份资料递给刘瑾:“在调查会昌侯案子的过程中,顺天府查抄了昌盛当铺,发现这间当铺一直以京债为主。在其中一本秘册上,虽然没有标明官员的姓名,但上面的数额触目惊心。”
京债,指的是京城中的高利贷者专门放债给在京候选或者即将上任的官吏的一种债务活动。因为其利息收入非常高,致使越来越多的权贵参与其中,亦呈现越来越火爆的趋势。
哪怕后世的科技公司都知道放贷最赚钱,何况还是如今的农耕社会,这京债简直就是京城的支柱产业。
“陛下,据臣所知,很多官员借京债赴任是常有之事!”王越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一本正经地提醒。
朱祐樘苦涩一笑,便直接道明实情:“若是一借便是几千两,你还以为这仅仅只是筹集路费这么简单吗?”
“啊?怎么会这么多?”王越的眼睛不由得瞪起来,显得困惑地询问。
朱祐樘心里暗叹一声,便分享自己的调查结果:“经调查,这些借贷早已经不再局限于路费,而是主要用于行贿京城官员,亦或许是用于上贡。”
内卷,盛行于任何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