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明朝官吏的选拔十分严格,且有一套完整的运行机制。只是一小拨官员为了谋前程,亦或者是为了保官,于是采用借京债的方式行贿。
负责核查百官的官员终究不是圣人,而是一个肉体凡胎,自然亦是希望得到好处。面对侯官送来的贿赂银,最终选择了收下,而后官员的选拔几乎都是向钱看。
其他地方官员看到选拔越来越不公平,亦是纷纷选择效仿,举借京债用于谋官,至于如何偿还自然是回到地方再设法搞钱。
正是如此,扬州才会出现了李之清这种位居肥缺的大贪,亦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官员通过压榨百姓来偿还债务。
王越亦是暗暗心惊,不由愤愤地表态:“既然堕落到此等地步了?”
“京债盛行,必毁吏治!朕原本想由东厂操持,但如今朕想要将此事交给你,望你能摸清所有的放债机构,朕要你一网打尽!”朱祐樘清楚地意识到京债的危害,亦是进行委托道。
王越再度感受到自身的责任重大,若说整治盐政是让百姓能吃低价盐,而今清除京债则是要让百姓免遭压榨。
即便原本怀揣着治国安邦崇高理想的官员,一旦陷入京债的泥潭中,却是只能铤而走险,选择贪污腐败这一条道路。
现在最好的做法自然是切断这个罪恶之源,让那些怀揣治国安邦理念的官场新人不要被大环境所污染,而是能够做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王越不再是一个冲动的人,显得一本正经地道:“陛下,臣有一个请求!”
“说!”朱祐樘看着王越一本正经的模样,亦是认真地望向王越的眼睛。
王越咽了咽吐沫,便是提出要求:“臣希望今年从新科进士中挑几个年轻官员进都察院充当观政进士,让他们来替臣办事!”
“你是不相信都察院的那些官员吧!只是说到此事,恐怕需要你亲力亲为了!”朱祐樘知道王越是真正想要做成事,却是神秘地说道。
第二百六十章 京城暗涌,会考论雄
春雪纷纷,紫禁城高墙耸立。
自从因“天心下眷,累及太阳,太医刘文泰等外官与内官怀念频递纸条被斩”,现在的宫墙内外宛如两个世界般,已经很少有消息递送了。
朱祐樘和王越谈了好久,外界并不知晓这对君臣聊了什么。
在王越在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已经不像是来时的忧心忡忡,反倒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在家里焦急地等候消息的王煜和胡军,在得知他们能以武职进入都察院的时候,忍不住兴奋地喊了出来。
只是终究处于假期中,各家各户都安心享受这一个难得的长假,特别弘治二年的第一场春雪来得很是及时。
作为帝王跟寻常之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朱祐樘在假期喜欢到观景亭上赏雪,至于晚上自然是骑马,摇铃,唱曲……
树欲静,风不止。
按说元宵节假期过后,大家最该关心的是会昌侯案子的判处结果,但另一件事情却迅速喧嚣尘上。
礼部在假期结束的第一日,便公布恩科会试十名考官的名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主考官人选并不是呼声最高的礼部左侍郎刘健,亦不是历年惯用的礼部尚书徐琼,而是刚刚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王越。
王越是何许人也?
一个跟宦官眉来眼去的败类。
一个曾经只想建功立业的主战派。
一个昔日文官集团和贤监联手踩到泥里的叛徒。
……
在消息一经公布的时候,不仅刺激到很多在职官员,而且一些已经致仕或免官的词臣都坐不住了。
自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后,文官集团其实已经是群龙无首,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却一致推举往往顶着帝师头衔的词臣扛起文官集团领袖的大旗。
现在非词臣出身的王越担任会试主考官,不仅打破了他们原来的秩序,而且会无形中加强皇党的实力。
其他人都可以商量,哪怕万安和刘吉都行,但王越在地方上便是杀官不眨眼的恶魔,却是万万不能出任会试主考官。
“会试主考官历以词臣为任,王越不过三甲末士!”
“主考官以德行为第一要务,王世昌何德何能出任主考?”
“由如此之人主持抡才大典,国家何以兴盛?中兴何时方至?”
……
面对王越被任命为会试主考官的消息,掌握京城读书人舆论的大老们纷纷煽风点火,推动无数的读书人跳出来反对王越。
正当他们组织应考的考生准备前往礼部衙门抗议,却不等他们发动官员上书攻击,一则新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二月一日,于顺天贡院举行恩科会试。”
随着会试的日期迅速敲定,准备闹事的考生率先清醒过来。
虽然大家都知晓会试的日期历来都是二月,但朝廷此次选择在一号便开考,让很多考生是猝不及防。
所谓的正义,在功名面前,其实是一文不值。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若是拿不到官场的入场券,朝廷变成什么样都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故而纷纷偃旗息鼓回去备考。
由于准备闹事的考生回去备考,致使事情闹不起来了。
大时雍坊,一个轿子穿街过巷。
几名随从身材高大,显得十分小心地警戒后面是否有人跟随,直到确保身后无人,这才进到巷道最里面的宅子中。
从轿子下来一个黑袍老者,老者将黑袍除去,正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
马文升虽然早已经请辞,但由于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早已经在京城置家安业,来到堂中已经有两名老者在场。
即便已经致仕,但他的身份和地位并没有改变,故而当仁不让地坐到首座之上。
马文升刚刚入座,便怒不可遏地拍在茶桌上:“可恶,皇帝此次分明是故意为之,黄道吉日哪有这么巧就在一号?”
“马大人,此次咱们恐怕是阻止不了的!”旁边坐的老者年纪比马文升还要大上一些,却是直指核心地道。
另一个老者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而今的朝堂已经被皇帝彻底掌握,这点手段压根阻止不了皇帝在会试主考官人选上的一意孤行。
马文升的眼睛一眯,显得愤愤地说道:“倒是便宜王世昌了!”
他之所以如此针对王越,不仅仅是为了朝廷的吏治清明,而且是为了清除文臣中的叛徒,更是为了心中的那股怨恨。
很多人都并不知晓,他跟王越其实是同年关系,只是王越的军事才能远在他之上,故而一直比他更加出彩。
当年大明边地面对满都鲁等部落的入侵,王越因大捷向朝廷奏报,而他知晓边军有谎报军功的情况,遂不甘落后派儿子谎报军功。
只是朝廷对他们两人的报功进行核查,结果发现王越的大捷无误,反倒是他奏报的军功并不真实,致使被朝廷处罚停发三个月的俸禄。
正是因为谎报军功这个事情,自己成了边地的一大笑柄,亦是从那个时候自己便恨透了王越。
好在自己很快得到某位朝堂大佬的赏识,亦找到了一个好靠山,于成化十一年取代王越出任总制延缓、宁夏和甘肃三边军务。
虽然后来王越因军功被封侯风光了几年,但却因为跟汪直走得近,成为了文官集团所要清除的对象。
后来的发展都处在情理之中,在汪直倒台后,王越被朝廷谪居安陆。
一个因罪而被谪居安陆的罪臣,而他马文升却一举成为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跟王越可谓是云泥之别。
只是谁能想到,新君登基之后,却是发生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变化。
他虽然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但因上陈四事疏,一项是请求革职王越是要泄私怨,另一项则是为大明第一贪原户部尚书敏辩罪。
却是好巧不巧,朝廷查实李敏坐拥赃银百万两,致使自己再无脸呆在朝堂之上,便灰溜溜地上疏请辞。
现如今,王越不仅已经名动天下,更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身份重返京城,而今更是打破常规出任会试主考官。
面对如此风光的王越,他自然是想要摧毁,但奈何此次是真的败了,只能说而今的帝王过于强大。
“马大人,你可别忘记那一位的话,咱们要针对的可不是王世昌!”年纪最大的老者显得颇有智慧,却是突然提醒。
一直不吭声的老者接触不到核心之事,当即好奇地询问:“那是谁?”
“这还用问吗?”年纪最大的老者轻瞥一眼,伸出手指指向屋顶。
东升客栈,生意重新红火起来。
虽然这里因命案而遭到考生嫌弃,但随着开考日期临近,而这里离顺天贡院很近,故而很多考生重新入住这里。
“依我看来,陛下就是在包庇会昌侯!”
“可不是吗?焉有不将会昌侯斩立决之理?”
“为了免会昌侯一死,竟然搬出子虚乌有的宫廷记载!”
……
温书终究没有抨击时政来得有趣,几个到前堂享用午餐的举子再次聊起了会昌侯的案子,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当今皇帝。
从最近的种种迹象来看,朝廷释放会昌侯的概率大大提高。
早在元宵节之时,会昌侯府请求释放会昌侯孙铭回家过元宵,这个请求竟然得到了应允,而今假期已经过去,却是迟迟不见朝廷的裁决。
以往有什么纷争之事,朝廷都是采用这种静处理的方式,先是将事情进行拖延,而后不受关注再做出定夺,那么自然就不会引起太大的舆论风波。
“简直一派胡言!”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间响起。
在场的几人以谭博为首,谭博扭头打量眼前这个有着一些傻气的年轻男子,当即便沉着脸:“报上名来!”
周围的人看到这里产生冲突,特别那个傻里傻气的年轻人冲撞的是有些背景的谭博,不由得纷纷扭头望过来。
“广东举子海宽!”海宽从不是一个怕事的主,亦是道出身份。
谭博上下打量着海宽的衣着,显得不屑地询问:“海宽?这么狂,竟敢如此指责本公子,不知你是何等出身?”
“我祖随太祖平定天下,乃广东卫指挥使海逊之,我父海答儿乃琼州左卫百户!”海宽以自己的出身为荣,亦是自报家门道。
谭博的眼睛不由得轻蔑几分,便是直接嘲讽起来:“军籍,呵呵……若你考不上进士,你子子孙孙永远都是军籍,亦是永无出头之日!如此低贱的出身,亏你还有脸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扬威!”
“我会考上!”海宽是一个倔强的性子,当即很肯定地回应。
“我们并没有耀武扬威,只是说出事实!若不是陛下亲至顺天府,支持顺天府尹深挖此案,又有谁知会昌侯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徐鸿跟海宽为伴,当即便认真地申明立场地道。
谭博上下打量着徐鸿,却是同样不屑地道:“你就是那位想要拐走钱家小姐的那个举子吧?倒是伶牙俐齿,只是一事归一事,而今不斩会昌侯便是包庇!”
“英宗皇帝所给的丹书铁券,难得当一张废纸了吗?”徐鸿发现这位公子哥当真不讲理,便是认真地反问。
谭博看到这个愣头青竟敢跟自己辩论,便是愤愤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会昌侯屠杀钱家十七条人命,焉有不斩之理?”
“谭公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此事有国法,但亦有英宗皇帝给会昌侯府的丹书铁券,故而事情并不可两全。且不说案子至今还没有定论,你在这里抨击陛下包庇会昌侯,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若是由你来判决,你又如何能确保案子能两全?”徐鸿的并没有丝毫退让,又是进行逼问起来。
“推己及人啊!”
“咱们虽是举子,亦该替陛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