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此事恕难从命!”徐隆等人先是一愣,而后直接拒绝。
吴山长像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色顿时一寒,显得有些按捺不住脾气地询问:“这是为何?你们便是如此不分是非了吗?”
“会昌侯的案子实属进退两难,如今还是由朝廷来决断吧!”
“学生多得老师多年的教导之恩,但此事学生确是恕难从命!”
“不瞒老师,此案出现在第二场的会试中,学生等人方知此案难断!”
……
徐隆等举人在第二场的三天时间想清楚了很多的事情,而今哪怕是自己老师的要求,亦是直接选择了拒绝。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其他地方,这些刚刚考完试的举子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事情传回到马文升这里,马文升顿时勃然大怒道:“从古往今都没有将未判的案子放到会试之中,简直就是胡闹!”
“事已至此,举子现在都已经不愿生事,还是另谋他法吧!”最年长的老者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失败,显得十分理智地道。
今天来了第四位老者,却是直接摆烂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等死算了!”
“不,他不是自以为聪明吗?我便要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先将王越给弄死!”马文升的头脑灵活,却是突然生起一个主意道。
一直不吭声的老者眼睛微微一亮,当即便求证道:“你能弄死王越?”
“一个写诗的,弄死他易如反掌!”马文升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显得信心十足地道。
就在这边敲定计划不久,锦衣卫突然间行动起来了,却是第一时间前往东升客栈将徐鸿、海宽等举子抓了起来。
北镇抚司,刑室中。
“你们是如何提前知晓试题,可是有人向你们泄题?”手持皮鞭的锦衣百户马恕提审徐鸿,便进行拷问道。
他虽然只是小小的锦衣百户,但他的父亲是原兵部尚书马昂,哪怕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亦要卖他几分面子。
现在面对这个文质书生,他有信心将对方的嘴巴撬开,承诺他参与此次会试舞弊。
徐鸿已经挨了数十下鞭子,但还是没有屈服地道:“我……我们是想要替陛下分忧,这才研究起会昌侯的案子!”
“你还敢嘴硬,给你泄题之人可以姓王?”马恕又是重重抽打过来,却是大声地质问。
徐鸿隐隐感觉这分明是诱供,尽量挨了皮鞭,但还是坚定地道:“没有的事!”
“打!”马恕看到徐鸿如此嘴硬,亦是愤愤地将皮鞭递给手下道。
“我们真的只是想替陛下分忧!”
“再打!”
“你们不是陛下的亲卫吗?焉能如此对付我们忠心报效陛下的举子?”
……
徐鸿由始至终都没有招认,即便已经是遍体鳞伤但还是没有选择屈服,反而对锦衣卫产生了质疑。
只是整件事情有着幕后黑手在操纵,而会试试题提前泄露的消息在整个京城传开,特别锦衣卫确实在东升客栈找到了徐鸿等人的罪证——原卷。
弘治二年终究是不平静的一年,刚刚开春竟然爆出了会试舞弊大案。
第二百六十三章 帝陷规矩,放榜终至
西苑,养心殿。
朱祐樘静静地听着王相汇报事情的全过程,只是脸上并没有愤怒之色,甚至很从容不迫地继续喝着茶。
咦?
刘瑾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竟然敢将矛头指向堂堂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却是已经准备随时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结果发现事情跟自己所想的不太一样。
王相此次是带着牟斌一起前来面圣,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想到自己锦衣卫所做的荒唐事,虽然跟自己没有半文钱关系,但此刻心虚得不敢直视眼前的帝王。
牟斌感受到这位帝王的威恶,亦是深知从宫道走到这里不易,此亦亦是大气不敢粗喘。
檀香袅袅而起,整个大殿安静得有些可怕。
朱祐樘慢悠悠地吹了吹热茶,却是淡淡地询问:“他们六个倒是好苗子,人都没有因伤致残吧?”
“微臣闻讯赶到的时候,接受拷打的四人受的都是鞭伤,休养半个月必定都能痊愈。”牟斌是最先赶到的,当即便老实地回应。
王相想到锦衣卫层出不穷的手段,心里亦是一阵暗自侥幸。
若不是牟斌今天反应及时,自己至今还不晓得那个马恕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甚至现在都拿到指证王越的证词。
朱祐樘轻呷一口热茶,便话锋一转:“王相,朕让你暗中查了这么久,朱骥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眉目吗?”
现在的锦衣卫的问题远远不止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锦衣卫中层都是各种关系户,甚至下层有很多是权贵的心腹。
单单换几个头领压根无法解决锦衣卫的核心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要进行一场大手术,对锦衣卫的中上层直接进行大清洗。
只是锦衣卫终究是皇帝名义上的亲军,其中亦有世代忠于皇帝的锦衣卫,更是天下公认最忠诚军队的表率。
哪怕明知道锦衣卫有问题,那亦得慢慢进行梳理,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大规模免职罢官,何况一些世袭百户进行免职罢官亦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
皇帝虽然一直自称孤家寡人,但不能真的做孤家寡人。
朱祐樘早已经看透了锦衣卫,亦是有大清洗的打算,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之所以一直留着朱骥,其实是想从朱骥身上着手,从而寻找破绽将那些武勋二人、官二代和军二代通通清洗出去。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虽然自己很早便派遣王相盯上朱骥,亦是已经调查到朱骥的经济上不干净,但至今还没有掌握实质性罪证。
这……
王相发现还不如看朱祐樘砸东西,显得尴尬地回应:“陛下,臣已经查到朱骥是通过名下的一间当铺获得的收入,但这些收入……似乎是合法的。”
“当铺?这间当铺主营的是京债吧?”朱祐樘得知这一个意外的情报后,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
王相顿时一惊,便脱口而出道:“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朱祐樘不由得冷冷一笑,这自然是猜的。
原本自己还不怎么样重视这个京债,但经过深入的了解后,发现京债的危险程度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京债并非明代才出现的产物,却是可以追溯到唐武宗时期。
《旧唐书-武宗本纪》记载:会昌二年二月丙寅,中书奏……随月支给,年终计账申户部,又赴选官人多京债,到任填还,致其贪求,罔不由此。
据后世统计,明朝的京债达到历史之最,官员借用京债的情况是愈演愈烈。
到了现如今,京债的放贷对象不再局限于还未上任的官员,一些已上任多年的官员亦是开始屡屡借用京债。
虽然自己的棉布生意很赚钱,但跟京债相比,简直就是弟弟。
只是这些当铺敢放高利贷,身后自然是有势力支持,不然一介商贾又怎么敢向朝廷命官发放高利贷呢?
现在的情况已经慢慢清晰,朱骥虽然明面上没有捞钱,但从京债这里捞了不少钱,甚至是京债机构的重要放贷者之一。
朱祐樘原本都要怀疑王相已经背叛了自己,这才微微缓和表情道:“起来吧!”
“谢陛下!”王相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跟牟斌从地上起来。
天地君亲师,而今王相贯彻得很彻底,若不是皇帝的格外青睐,他在瑞安伯府根本没有一点地位。
朱祐樘端着手中的茶盏,便是做出一个决定:“你们以马恕渎职为名进行内部调查,先将他进行看管即可,后续朕会有所安排,退下吧!”
“遵命!”王相和牟斌不由得微微一愣,但旋即恭敬地拱手。
朱祐樘看着两人离开,却是不由叹息一声。
“陛下,马恕不过是一个小角色,犯不着为这种人置气!”刘瑾看到朱祐樘终究还是没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表,便是认真安慰道。
朱祐樘正要将茶盏放下,却是突然愣了一下:“朕总以为你是朕心里的蛔虫,但今看来却未必了!”
“陛下,您刚刚难道不是因马恕的事情生气?”刘瑾不由得一愣。
朱祐樘轻轻地摇头,旋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朕怎么可能因为马恕的事情置气,朕还得多亏马恕此次做的蠢事。朕一直都想要清洗锦衣卫,但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个绝好的时机,毕竟朕亦不好无缘无故清洗最忠心的亲卫,这不是给天下人看笑话吗?”
刘瑾认真地听着,但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模样。
朱祐樘将准备放下的茶盏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马恕此次应该是受人指使,却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针对王越,更是故意制造一场会试舞弊案来抹黑朝廷。只是马恕不是文官,亦不算是大明的武将,而是朕的亲军锦衣百户。现在傻瓜都知晓朕要重用王越,结果马恕竟然将忠于朕的举子抓起来严刑拷打,现在别说朕要查派马恕,哪怕要朱骥滚蛋,满朝文武都没有人敢说朕的不是!”
锦衣卫可以不忠于自己,甚至可以将自己要求关押的官员当祖宗供着,但却不想公开跟自己对着干。
自己无缘无故清洗锦衣卫是失德,亦是寒了天下有功将士的心,但治一个跟自己对着干的锦衣卫是天经地义。
借用一句经典的话: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
皇帝和锦衣卫是貌合神离,亦知晓彼此的立场,但却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其他人或许觉得马恕是为了公义,但官场的人一眼便知马恕这是剑指王越,这是要针对皇帝要重用的重臣。
正是如此,朱祐樘确实没有道理生气,毕竟马恕主动送脖子过来,甚至给他清洗锦衣卫提供了理由。
“奴婢愚钝!只是现在既然是好事,陛下刚刚为何一叹呢?”刘瑾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欣喜地道歉。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显得苦涩地道:“锦衣卫是朕的亲卫,想要核查亦不是易事。若由东厂核查锦衣卫,这事必定遭到朝野的强烈反对,而东厂未必能将事情办妥。如今最好的做法是由都察院介入,但可惜王越现在分身乏术,天不遂人愿!”
会试事关抡才大典,虽然顺天贡院关上九日便解封,但聚奎堂的区域仍旧处于封闭状态,而王越带领另外九名考官正在审判考生的试卷。
按着一贯的做法,里面别说是人,哪怕纸条都不能传递出来。
朱祐樘别说是要王越帮忙做事,哪怕突然召见王越商议都不妥。
若是下旨将王越从重兵看守的聚奎堂区域带出来,这样便让外面的人浮想联翩,自然会出现各种版本的舞弊之事。
朱祐樘虽然很想即刻将人叫来,更想要王越直接从马恕这个案子着手清查幕后之人,但抡才大典不能乱,规矩便是规矩。
“陛下,离放榜还得再等五日的时间呢!”刘瑾亦是感觉事情棘手,便是怏怏地计算日子。
朱祐樘心里其实有了决断:“朕这么长时间都等了,再等五日又有何妨?此次便由王越审查马恕是受何人指使,朕借此机会好好地挖一挖锦衣卫,没准真能挖出一帮害群之马!”
从种种的迹象表明,此次的事件跟朱骥脱不了干系,甚至背后还有那一股神秘势力的身影。
二月中旬,京城的天气已经转暖,积雪早已经消融得无影无踪。
时间已经来到放榜日,四千多名考生翘首以盼,期盼能得到幸运女神青睐,等候着今日能鱼跃龙门。
寒窗十年所为何?自然是一朝金榜天下知。
虽然举人亦可以做官,但现在大明的官位早已经僧多粥少,举人拿着侯补单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而且想要谋求好点的补缺还得借京债上下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