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今天下午刚刚回京,盛情难却!”
“他们叫了我好几回,此次抬轿到家门,亦是不得不来了!”
……
两个人从广东乡试时期相识,有北镇抚司大狱的共患难的经历,进入官场又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见面便无话不谈。
原本他们都不喜欢这种性质的聚会,只是人在官场偶尔还是身不由己,所以两个人都选择来这里冷眼旁观。
翰林修撰刘存业作为状元郎自然遭到众星捧月,面对周围聆听的新科贡士和落榜举子,当即便侃侃而谈:“所谓听政,便是皇帝近贤臣而疏远小人;所谓听劝,皇帝广开言路纳百官劝谏,若能唾面自干可为圣人天子……”
“刘修僎,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却不知:何为贤臣?何为小人?”张遂正跟徐鸿说着话,却是突然忍不住开口质问。
若其他论调倒还能忍,但这“唾面自干”跟“圣人天子”捆绑到一起,简直就是想要弘治帝不像一个皇帝。
如果不是当今天子弘治排除朝堂的层层阻力,对内能够强硬整顿,对外采取强势的手段,大明王朝根本不可能有现在这般良好的局面。
特别在建州一事上,正是当今陛下没有听取所谓贤臣的劝阻,而是执意收复建州,这才得以将河南百万灾民安置在土地肥沃的建州。
现在还在这里提倡陛下要听取这帮贤臣的劝谏,还要求皇帝唾面自干,根本就是在这里“妖言惑众”。
最重要的是,在他心目中的圣人天子压根不是什么唾面自干,而是要像弘治这种敢想敢干的睿智暴君。
徐鸿端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水,却是知道这个状元郎已经触碰到张遂的逆鳞,却是不该如此来定义圣人天子,更不断间接贬低当今圣上。
这……
在场的新科贡士和落榜举人隐隐觉察到张遂身上的火药味,看到张遂似乎要挑战刘存业,不由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自然是以国家大义者为贤臣,以一己私利者为小人!”刘存业在近一年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压根瞧不起张遂这个小小的地方官员道。
主持此次的同乡会的是广东商会会长黄裕,对刘存业的答案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遂心里十分不屑,当即认真询问:“依你之见,刘大夏是贤臣还是小人?”
“刘大夏当年之举虽有不妥,但其本意是止兵戈,并没有贪图一己私利,自然算得上是贤臣!”刘存业已经成为地地道道的卫道士,当即理直气壮地表态。
徐鸿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目光复杂地打量这位状元郎。
若其他事情或许会认可,但刘大夏的隐匿安南档案的做法简直是误国误民,更是赤裸裸对皇帝不忠。
如此恶贯满盈之人,更是让朝廷错失最佳征讨安南的路线,又怎么能被称为贤臣呢?
张遂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当即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刘大夏虽不图钱财和权势,但却贪恋个人虚名,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如此不忠,谁人敢称其贤?”顿了顿,便将矛头指向在场的士子道:“即便是在场的诸位,你们有谁能做到为国家而不计个人得失呢?你们寒窗苦读十年的动力有几个是要为国家,你们考取功名无非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光宗耀祖,何须如此惺惺作态呢?”
此话一出,整个前厅顿时安静下来。
虽然张遂说的话不中听,但奈何这便是时下的事实,却是一举将他们虚伪的面具扯了下来。
“张御史,按你所说,这朝堂无一贤臣,全都是小人了,那么大明何来今日如此的昌盛?”刘存业感觉自己的面子被落了,显得怒极反笑地道。
张遂并没有被问题难倒,而是直指核心:“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当今圣上从不以贤君自居,然处处为百姓着想,乃真正的圣人天子!而今朝堂不以贤臣和小人分之,然大家同心协力同渡难关,这才是今日昌盛之因也!”
这……
广东商会会长黄裕听完这番说辞,却是对这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辽东御史刮目相看了。
“说得好!”
在场的几个资历更老的官员其实看得更透,若是知晓现在的昌盛其实是皇帝用人得当所致,像李嗣便是被朱祐樘提拔起来的,当即便纷纷附和地道。
众新科贡士已经是半只脚踏进官场的人,显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的追求并不纯粹,以其追求那种虚无缥缈的贤臣形象,还不如努力做一个可以替皇帝分忧的能臣。
“该死!”
刘存业看到自己在这一场争论中完全落败,虽然张遂赢得在场官员的掌声,但心里已经恨透了张遂。
却是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能够熬起来,一定要让张遂摔得粉身碎骨,从而报今日在此之辱。
张遂虽然感受到刘存业的敌意,但整个人显得不悲不喜的模样,继续跟徐鸿主动谈及建州的现状。
虽然脱罗被炮轰双腿,但仍旧还顽强地活着,正率领一支残部躲藏起来了。只是不管脱罗如何不甘,爱新觉罗氏对建州卫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现在大明并没有主动招惹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而是一门心思建城扩张地盘,通过筑城的方式将整个建州纳入大明的版图。
至于迁移的在百万灾民得到妥善的安置,在大明兴建水利之时,越来越多的灾民愿意投入开荒的热潮中。
在三年免税和官府授予田契的刺激下,大大刺激灾民们的积极性,建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拓荒田。
张遂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显得十分笃定地道:“只要朝廷能坚持熬上三年,各地筑城和水利修建完毕,整个建州必定永久纳入大明,而建州亦将成为大明的东北粮仓!”
由于是亲眼见证,所以他心里比谁都要清楚,皇帝此次选择收复并开拓建州的计划是多么的睿智,而他们的皇帝是多么的英明圣明。
至于刘存业这种人,压根不配生存在时下的弘治朝。
“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御史,你理这种小人物做甚?”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一个刑部官员故意大声地安抚刘存业。
徐鸿扭头望了一眼那个传言正要被都察院搜查厅的刑部官员,却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张遂虽然在去年会试成绩十分优秀,并且成为小传胪的十二人之一。只是事情出现了意外,张遂不仅无缘一甲三进士之位,而且连京城都呆不下去。
虽然出任辽东御史后,张遂在鲤鱼谷口一役中立下赫赫军功,但并没有得到朝廷的升任,反倒被朝廷调派到建州协调辽东刘宣做着最辛苦的工作。
正是如此,一个小小的辽东御史固然很能辩论,但远远不及刘存业这位翰林修撰,这位名副其实的储相。
张遂将那位刑部官员嘲讽的话听在耳中,却是充耳不闻地道:“徐鸿,过些天咱们恐怕有一场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徐鸿当即一愣地道。
张遂同样一愣,却是认真地打量徐鸿道:“徐鸿,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真的彻底忘记了吗?”
“啊?什么事啊?”徐鸿迅速搜肠刮肚,显得十分茫然地反对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刚刚还一副沾沾自喜模样的刘存业在听到这里的对话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惊骇之色。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出来混总要还?
前厅的灯火通明,推杯置盏的声音不断。
身材肥胖的广东商会会长黄裕虽然面对周围人的敬酒,但亦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路的精明商人,所以成功捕捉到刘存业的反应。
只是他不明白张遂所说的大事,更不明白刘存业因何突然间害怕,总觉得这里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一个疑惑,刚刚没关注张遂还好,但现在发现张遂不同凡响后,突然意识到张遂一个外官不应该出现在京城。
满桌的美酒佳肴陆续被送上来,让这里的人吃得不亦乐乎。
虽然这场同乡会让翰林修撰刘存业产生了不愉快,谁都看得出刘存业对张遂产生了敌意,但并没有影响整体气氛。
在酒足饭饱后,黄裕端起酒杯提出一个请求:“鄙人不才,姓黄,单名一个裕。幸得祖上庇佑,这些年在京城和广州都积了一点家财,只是不想坐吃山空,故想开春便谋商路,所以还请诸位大人指点迷津!”
“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黄会长可以说是咱们广东商界首富,但奈何流年不利!”
“我记得他是开当铺的,还曾向我们广东举子放债,难道当铺被关了?”
……
张遂扭头便向张鸿打探情况,在探听到一点口风后,当即结合自己的记忆进行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事情跟张遂所猜测的差不多,黄裕可以说是朝廷金融整顿的受害者。
黄裕所创建的金裕当铺不仅向广东的举子放贷,而且还承包着广东官员的京债,很多被外放广东的官员都是从金裕当铺举债。
由于资金充足,加上朝廷有人撑腰,还在广东那边黑白通吃,致使他几乎垄断外放广东官员的京债。
正是依靠广东方面京债收入,加上很多广东举子都向他举债,所以这些年的日子一直过得有声有色。
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大明王朝迎来史上最有魄力的暴君,于去年开春便整顿金融,严厉打击高利贷。
金裕当铺虽然没有被查出伤天害理之举,但遭到朝廷的整顿后,生意可谓是一落千丈。由于没有努力争取朝廷所颁发的金融牌照,致使黄裕的当铺现在已经关门大吉。
“当铺确实被关了,但事情不止于此!这位黄会长的商业嗅觉确实很强,去年北京城房产十分火爆,他携带资金投资京城的房产赚了一大笔,但现在奢靡税不是出台了吗?”徐鸿显得幸灾乐祸地补充。
随着京城天花疫情被迅速控制住,朝廷经过最高会议的讨论后,已经正式向两京十三省颁布了最新的奢靡税。
奢靡税打击最大的是富人群体,从富人的衣食住行着手,而受影响最大的其实是房地产。
去年还因为联手炒高京城房产牟利而沾沾自喜的那帮人,随着朝廷正式出台奢靡税,这些人可以说是自食恶果。
现在北京城的房产价格不仅应声而跌,而且这些炒家正在面临高昂的奢靡税。
财大气粗的黄裕便是诸多受害者之一,手里足足坐拥三座要缴纳奢靡税的宅子。好在他参与的程度并不算太深,且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倒还不至于直接倒下。
现在借着这一场同乡会,黄裕确确实实是想要求助在场的人,特别是拥有智慧的广东籍官员,从而谋得新的生财之路。
在场的新科贡士和落榜举子自知自己几斤几两,当即默默地注视在场的官员,特别是那位众星捧月般的状元郎。
刘存业虽然是典型的妈宝男,但终究已经是入朝为官,而且还是人人追捧的翰林修撰,三十岁的年纪亦是沾染着一份成熟。
“黄员外,依我看你该操持旧业!”
“孙郎中说得对,京城不行可以回广州干嘛!”
“不管是以何营生,当以诚信经营,这才是儒家商道!”
……
那位刑部郎中和刘存业等官员显得十分热心,只是大多数官员提议黄裕重操旧业,却是希望黄裕返回广州继续从事放贷生意。
“下次我不会再来了!”
“张兄,你这是为何?”
“一帮跳梁小丑还愚昧至极!”
……
张遂将那边人的提议看在眼里,心里显得无比的失望,只是改不了毒舌的属性,对那几个踊跃的官员直接进行鄙视。
徐鸿在京城时间久了,却是知道这些官员目光短浅,却是早已经见惯不怪,显得苦涩地摇了摇头。
亦不怪当朝户部尚书李嗣不组建广东乡党,若想要依靠这帮人介入朝堂争斗,只会死得很惨很惨。
“张巡史,你这是何意?刚刚因何摇头晃脑?”刘存业一直有所关注张遂,当即进行发难道。
刑部郎中等官员自然是站在刘存业那一边,当即纷纷投来了不善的目光,却是很瞧不起这个小小的辽东监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