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还不好处理那帮闹事的读书人,现在有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子能够随时动手,事情反而好办了。
王越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轻声询问:“陛下,罩是何意?”
“出了事,朕顶着!”朱祐樘瞥了一眼不太聪明的王越,便进行解释道。
王越暗自一喜,却是知道自己的孙子是要欢天喜地了,显得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圣明!”
正是这时,刘瑾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盏走过来。
“王卿,若是你今日不进宫的话,朕其实亦会传召于你!”朱祐樘的脸色一正,显得十分认真地道。
王越心知朱祐樘找自己必是大事,不由得想到海西女真部落的挑衅之举,当即认真地拱手:“请陛下吩咐!”
“万阁老已经离世,现在内阁仅剩下刘阁老一人,故朕打算安排几个人入阁!你便在内阁挂个名,主职还是负责都察院!”朱祐樘端起刘瑾送来的茶盏,显得云淡风轻地道。
虽然自己感伤于万安的离世,但现在内阁竟然已经出现了大变动,那么自然要进行重新调整,特别需要重新布局内阁。
以前万安对自己死心塌地,自然不需要安排人员进来画蛇添足,但现在内阁仅剩下刘吉便要另作安排了。
刘吉的忠诚度要逊于万安,偏偏刘吉是一个有心计的阁臣。为了防止他一人独掌内阁,为了内阁不至于失控,自然是要增加阁臣的数量。
尽管礼部尚书徐琼对自己还算忠心,但奈何能力太差了,且很可能被刘吉吃得死死的。思来想去,他决定将王越拉进内阁,让内阁形成多方角力的局面。
当然,王越是一个值得培养的臣子,甚至是将来一个理想的首辅人选。
王越一直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哪怕现在亦是不能参与最高会议的商议,顿时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啊?臣……臣非翰林,岂可入阁!”
在大明朝官场的潜规则中,非翰林官不得入阁,这几乎算是一条铁律,所以翰林官才显得越发的超然。
王越这种不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压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入阁拜相,但现在相位诡异地砸到了他的头上。
“在朕这里,非翰林不入阁,并不成立!朕要的是能够真正辅佐朕将大明带上强盛的阁臣,除非你压根没有这个心愿!”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故意用激将法道。
王越从来都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当即跪下来谢恩道:“臣谢陛下赏识,一定不会令陛下失望!”
只是这一刻,他整个人仿佛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从谪居安陆的罪臣到位高权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便已经是一个奇幻之旅。
结果现在呢?
虽然他并非翰林官出身,但陛下竟然为他这个曾经谪居之人打破了一贯的传统,竟然要将他提拔进入百官梦寐以求的内阁。
从谪居到入阁拜相,自己恐怕是有明以来头一遭了。
咳……
站在一旁的郭镛发现王越竟然有些失神,当即轻轻咳嗽进行提醒莫要失了仪态。
“年后,朕会召开最高会议商讨万阁老谥号一事,不知你怎么看?”朱祐樘知道要给万安一个谥号,便是认真地询问。
在原有的历史中,由于万安被文官集团所排挤,虽然没有被扣上恶谥,但得到的谥号其实很是一般。
只是现在自己当政,而万安这些年确确实实是尽心尽责,自己没有理由不为万安争到一个好的谥号。
王越跟万安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略作沉思便道:“万阁老忠于先帝,今又忠于陛下,臣以为可用文忠!”
咦?
郭镛听到这个谥号,显得十分吃惊地望向王越。
大明王朝文官最好的谥号是文贞,而文忠紧随其后,王越提出这个谥号无疑是在抬举万安。
只是据他所知,王越跟万安并没有交情,却是没有想到王越竟然为遭到清流人人喊打的万安争取这个顶级美谥。
“若用文忠的话,恐怕那帮读书人不愿意了!”朱祐樘想到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读书人,显得苦涩地摇了摇头。
王越的脸色一正,显得无比正经地道:“君父虽要广开言路,但一家一国事关兴衰,故皆由主定!”
他并不是拍弘治的马屁,而是这正是他的人生信条。
在行军打仗中,若是不能够由主帅发号施令,任由底下的将领各抒己见,根本不可能拧成一条绳。
像当年突袭威宁海,正是他跟汪直压下一切怯敌和转向的杂音,一路朝着威宁海奔袭才有的战果。
现在万安的谥号是美与恶,其实由皇帝决断即可,犯不着受到那帮读书人的影响。
朝廷跟行军打仗一个道理,如果今日听这个臣子的,明日又听那个臣子的,看似一个很开明的君王,但压根做不成事情。
朱祐樘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确实要拿出更多的决断力,而今亦不需要再有过多的瞻前顾后。
在将王越打发离开后,便召见已经到来的刘吉。
刘吉是正统十三年进士,北直隶人士,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三年考满因成绩优异留翰林院任编修,从而开启了他们词臣生涯。
由于是帝师的缘故,加上受到老师前任首辅高谷的照顾,仕途显得十分的顺利,于成化十一年入阁拜相。
现在可以说是媳妇熬成婆,随着前任首辅万安身死,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明新任首辅。
刘吉恭恭敬敬地向朱祐樘行礼后,显得语出惊人地道:“臣请陛下宽恕何乔新!”
第三百四十八章 新相为桥,百官挟君
内阁是新人换旧人,刘吉成为当之无愧的内阁第一人,已然迎来了属于他的时代。
虽然大明王朝已经废除了宰相制度,但自从三杨之后,文武百官已经默默将内阁首辅视为百官之首。
刘吉现在成为新一任内阁首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百官。
按一直以来的惯例,每当内阁换新人的话,往往都会迎来一场比较正式的君臣对话,今日便是如此。
刘吉既然代表百官跟皇帝进行一场正式对话,那么在这场对话之前,他自然是要认真听取底下官员的不同诉求。
由于恰好有了春节假期这个跨度,此次刘吉的准备十分充分,跟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了一些交流。
刘吉刚刚向皇帝提出宽恕何乔新,其实并非刘吉个人的意愿,而是他代表很多官员的一个强烈诉求。
养心殿,落针可闻。
朱祐樘虽然贵为天子,但亦要做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从而换得下面的“贤才”继续为自己卖血。
其实很多人都有一个严重的误区,那就是片面地认为天子是帝王的主宰,底下的文武百官必须是无条件听从帝王。
只是事实情况是帝王往往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他所要面对的文官集团,早已经是一个又一个的利益圈子。
跟国朝初期不同,那个时代的官员通常都是真正的贫寒出身,他们强烈地想要端上国家的饭碗,哪怕只要能够解决他们温饱即可。
现在已经一百余年过去了,站在中上层的官员多是出身士绅大族之家,像何乔新这种官二代不在少数。
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一旦损害到他们圈子的利益,当即便辞掉官职返回地方过富家翁的生活,而且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德高望重官绅。
在任何时代都是如此,执政者其实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像后世某个时期,富豪们集体选择移民海外,致使国内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负面影响,从而迫使让步。
朱祐樘在没有完全培养出孝忠自己的班底后,却是知晓不能沦为孤家寡人,刚柔并济才是帝王的正确模式。
虽然他知道帝国由文官集团把持只会慢慢走向没落,但亦知晓现在还不是直接掀翻桌子的时候,所以有必要通过刘吉为桥梁跟底下的官员进行沟通。
“宽恕何乔新?他们打算让朕如何宽恕?”朱祐樘没想到第一次对话便出现如此荒谬之事,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
刘吉知道这个问题十分敏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据他们一些人的普遍要求,何乔新此次并没有贪赃,应当将他无罪释放!”
“一点罪过都没有?”朱祐樘虽然看穿那帮文官的嘴脸,但还是忍不住乐道。
若是被蒙蔽实物价值的读书人还情有可原,但这些官员都是官场的老狐狸,足足拿了十万两的实物又怎么可能不为人做事呢?
只是现在这帮人竟然认为何乔新无罪,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吉已经陪伴这位帝王三年多,自然意识到眼前的帝王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妥协,便硬着头皮道:“他们的意见是:若是陛下觉得何乔新的行为不妥,可以勒令他致仕!”
“到头来,何乔新丢掉刑部尚书的位置,这便是他们所认为的最大惩戒了吧?”朱祐樘弄清其中的逻辑,显得哭笑不得地道。
其实这里有一个认知上的差距。按说刑部尚书的职位是皇帝赐予的,但在文官的眼里却是本该属于他们的职位。
现在何乔新将职位“让出”,这便已经是一种牺牲。
刘吉心知这个处理不可能令皇帝满意,但还是咽了咽唾沫解释:“陛下,这都是臣听取底下很多官员的诉求,臣只是如实转述!”
自从他取代万安成为内阁首辅后,心态亦是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忍不住对文官集团亲近一些,从而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
在今年的春节期间,他刘府成为京城最风光的府邸。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官员既然胆敢提出这种要求,而且提的官员不在少数,致使他现在像是被架上火上烤。
“刘阁老,你对此怎么看?”朱祐樘自然知道刘吉今年家门都已经被踩烂,突然心里微微一动地询问。
刘吉顿时大惊失色,当即跪在陛下道:“臣自然不会同意,此次只是传达他们的诉求,臣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啊!”
那些官员是异想天开,但他却是人间清醒,这一个荒唐的要求怎么可能得到皇帝的采纳,而他更清楚自己的地位是拜谁所赐。
郭镛看到惊慌下跪的刘吉,却是知道刘吉是一个精明人。
在现在的大明朝,皇帝确实不能将百官通通换掉,但想要弄死一个特定的官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若是刘吉一旦出现异心,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亦是分分钟会被皇帝换掉。
“起来吧!那帮人憋了这么长时间,不止这一个诉求吧?”朱祐樘知道刘吉虽然没有万安那般忠心,但亦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合格首辅,便不再为难地表态道。
刘吉犹豫了一下,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本子道:“他们对《问刑条例》有不同的见解,所以希望此次能够再增加几条,还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在制定《大明律》之时,对子孙亦发出声明:“勿自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
只是任何律法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特别一些人爱钻牛角尖。
如学生不得留长发。只是这长发究竟是多长,由于没有标明固定的尺度,所以有的学校教务处主任的尺度是2厘米,有的学校教务处主任的尺度是10米。
加上有些事件缺少律法的指导,像去年有人蓄意散播天花,这种事情亦要祭出重典来威慑这种行为。
虽然《问刑条例》在后世臭名远扬,但其出发点是没有问题的,甚至符合当时的实际需要,而出问题往往都是人的贪婪。
在原来的历史中,正是文官集团主导的《问刑条例》,从而造成这个新的大明律成为维护他们利益的工具。
朱祐樘在执政后,亦是慢慢意识到《大明律》存在不少文字漏洞,且有些领域并没有涉及,所以做出修订《问刑条例》的决定。
只是现在,历史仿佛再度重演,那些文官又想要将手伸过去。
郭镛上前,将那个本子转呈给朱祐樘。
朱祐樘翻开本子查看他们的诉求,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便是:“文职犯赃,众证明白,令住俸,可缴纳规定数量炭、砖、米等财物赎罪”。
这一条的意思很是明朗,文官今后贪污,若是证据充分,便停止官员的俸禄,只是犯事的官员可以选择用规定的钱粮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