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胆敢到都察院门口闹事,通通记大过!”国子监祭酒新进伯王华一向以温和示人,但这一次直接严厉地发出了警告。
他虽然崇尚儒道,但亦不是一个不分是非黑白的人。而今何乔新拿了足足价值十万两的实物,更是收了价值千金的人参为广东商会会长黄裕打开方便之门,又有什么冤枉可言呢?
而今的皇帝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大家更要同心协力开创盛世,而不是在这里想方设法扯帝国的后腿。
虽然自己儿子因前往吕宋巡察金矿时遇险,但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怨恨过皇帝,帝国本就该努力打开新局面。
至于自己儿子不过是一个意外,亦或者确实如武靖侯所猜测的那般,很可能是被卷入了另一场阴谋中。
正是如此,他或许约束不了其他人,但自己国子监的学生便有如此不辨是非的,并不介意将人逐出国子监。
树欲静,风不止。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京城的衙门的效率明显下降了一个档次。
人终究更关注自身的利益,何况他们从考取功名开始,便已经慢慢地组建着自己的圈子。在进入官场后,更是以同年、同乡和师生的关系串联在一起。
若是历史没有改变的话,那么弘治朝初期最活跃的群体必定属于景泰五年的进士们,他们这一届诞生了首辅徐溥、内阁大学士彭华、户部尚书李敏、吏部尚书李裕、刑部尚书何乔新、礼部尚书刘岌、户部尚书李嗣、户部尚书叶淇等。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这一些都是帝国的精英。
“刑部的文书怎么只有几份?”
“礼部的元宵仪为何还没送上来?”
“工部怎么回事?致远宝船的测试数据呢?”
……
即便一直呆在皇宫里面的朱祐樘,亦是已经觉察到了异样,从京城衙门送上来的奏疏明显少了,而且有些事情还得自己亲自进行催促。
夜幕降临,东暖阁亮出了璀璨的灯火。
朱祐樘深知信息的重要性,虽然没有设立西厂,但锦衣卫那边已经完成清洗,东厂这边亦是有序地运转,而且还通过镇守太监了解地方。
另外,在叶子锁横空出世后,他亦是给予一些亲信官员上奏密折的带锁盒子。
“原来如此!”
朱祐樘在翻开有关京城的情报后,终于是解除了自己的困惑,敢情是底下的臣子出工不出力所致。
面对如此不忠的举动,面对这帮想要抱团的中层官员,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他们所面对的是开创刁民册和密拆制度的皇帝,这点小动作真的能难得住那位帝王吗?
由于时间临近元宵,帝国元宵的假期即将开始。
“这日子太爽了!”
“啥事都没干竟然又放假!”
“呵呵……我这几天就看了四份刑部卷宗,而且全都打了回去!”
“听闻城楼的迎春楼来了一位花魁,等到了放假,咱们必须前去捧场!”
……
六部正在磨洋工的官员不仅没有任何的负罪感,而且还显得十分的惬意,甚至已经开始规划元宵假期了。
工部衙门的官署同样如此,以工部郎中龚涛为首的官员还在规划着假期,结果突然被告知刚刚从宫里回来的贾俊召见。
“似乎是来意不善!”
“估计是皇帝教训贾举人了!”
“若是如此的话,他不会是想将气撒在龚大人头上吧?”
……
正在吃着茶点的几个工部官员得到消息,不由纷纷进行猜测起来。
“管他呢?老子不贪不抢,他又能奈我何?”龚涛虽然知道贾俊对自己不满,但压根没有将贾俊放在眼里,当即便拍了拍屁股起来道。
工部,签押房内。
贾俊已经年过六旬,一直以温和示人,只是近期经历了太多的烦心事,那么脸正在敛着,甚至眼睛都变得犀利起来。
“正堂大人,不知有何赐教?白鹿坝的方案再怎么催促,下官亦得明日才能移交!”龚涛将贾俊苦大仇深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是藏着笑意地先发制人道。
贾俊却是没有想到以前还算能干的龚涛变得如此让人生厌,显得十分平淡地道:“不必了,你将此白鹿坝的事情递交给刘柊禹吧!”
“刘柊禹?那个毛头小子根本不懂治河,怕是还得要更长时间呢!”龚涛知道刘禹柊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当即十分不屑地道。
贾俊轻叹一声,显得十分郑重地道:“你今日将手上所有的工作都移交一下,有一件事情要通知你!”
“什么事呢?正堂大人,别说得这么严肃,你该不会是说我已经在京察的淘汰名单了吧?”龚涛有着自己的信息网,显得不以为然地笑道。
贾俊是一个好脾气的老者,抬眼望向龚涛道:“京察都还没有开始,你自然不可能上京察的名单!只是你应该知道,现在朝廷财政出了一些问题,正为那三百万两而焦头烂额!”
第三百五十章 帝膝难跪,终是抱歉。
现在大明朝廷缺钱,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三百万两开采吕宋金矿的前期资金还没有着落,结果好战的暴君又准备征讨海西女真的一个偏北部落,对大明财政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正是基于这一点,以致大家都知晓暴君的命门就是缺钱,而暴君心里恐怕是求着他们认购国债以解财政危机。
“正堂大人,朝廷现在缺钱,此事已是人尽皆知,你何故还要自揭朝廷的伤疤呢?”龚涛嘴里是责怪贾俊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心里却是一阵暗爽道。
贾俊感受到龚涛的窃喜,显得语气十分诚恳道:“本堂刚刚到宫里参加最高会议,开采吕宋金矿功在千秋,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削减财政开支。此次六部衙门是第一批开始冗员,朝廷要求每个衙门冗掉两到四个官员,今日便得将具体名单交上去,所以十分抱歉!”
由于朝廷面临财政困难的窘境,所以决定削减开支,故而进行冗官,这个操作在逻辑无疑是说得通的。
现在这个事情既然已经在最高会议上通过,那么接下来自然是执行了。
京城的天空迎来了明媚的春光,这座古城似乎要焕发出新生机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关最高会议已经通过冗官的方案已经传开,正是狠狠地甩了那些闹事官员一个响亮耳光。
你们是靠本事吃饭不假,但吃的终究是天家饭,而天家自然可以让你吃不了这顿饭。
礼部,左侍郎署。
丘濬显得失神落魄地走回到自己的签押房,想到刚刚最高会议通过的决议,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
就在他认为可以利用朝廷财政出了问题,通过一起怠工倒迫皇帝的时候,却是不知皇帝竟然反向操作。
由于何乔新的出尔反尔,导致朝廷发行国债计划破产,所以朝廷缺钱是人尽皆知,而今开采吕宋金矿的前期三百万两还没有着落。
面对这一场财政危机,皇帝压根不是跪着求他们这帮手握社会资源的官员认购国债,而是利用财政困难的借口进行了“冗员”。
这场“冗员”行动,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都知道针对的是谁。
他们此次联合起来闹事,不仅没有给皇帝带来任何的损伤,反而竖起一个个靶子,结果人家是一枪一个准。
“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丘濬的心情仍旧久久无法平复,想到今天呆在阁楼连脸都没有露的那位,发现事情早已经在人家的掌握中。
仆人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老爷这般失神落魄,显得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您的茶!”
啊……
丘濬没有任何提防便端起刚刚送来的滚烫茶盏,而后送向了嘴里,当即便发出了一个杀猪般的声音。
北京的天空云已经舒展开来,显得气象万千。
事情回到工部签押房,这里只有日前结下恩怨的两人,此时显得落针可闻。
“正堂大人,你对我说抱歉是什么意思?”龚涛刚刚的暗爽已经消失,反倒意识到不对劲地询问。
贾俊没想到龚涛这么迟钝,便迎着他的目光直接挑明道:“朝廷现在财政紧张,不单止我们工部,各个衙门都要削减一些人员。本堂观察你近期的表现,认为你已经不符合我们工部的用人标准,所以你被冗了!”
在说到这话的时候,想到日前龚涛的那股嚣张劲,此刻的心里是甭提多爽了。
原本他作为高高在上的工部尚书,即便不满底下的官员,仅是只能给予这名官员一个差评,而官员的去留决定权在吏部或皇帝手里。
特别龚涛这种有能力的中年官员,哪怕自己给予对方差评,最大的惩罚是外放地方担任一地知府。
结果现在呢?
朝廷刚刚决定要冗官,而今只要将龚涛的名字递交上去的话,便自己断送龚涛的仕途,将来很难再有复起的机会。
他是举人尚书不假,但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这些一直自视甚高的进士狗通通给老子下地狱吧!
“你……你要冗我?你……你凭什么冗我,你……你打击报复!”龚涛的脑袋嗡嗡作响,旋即拍案而起地叫屈道。
他的能力在工部是有目共睹,而且从不拿不该拿的,哪怕吏部主持的京察都奈何不了他。结果眼前这个贾举人竟然要冗他,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特别想到自己的前途要被这位贾举人直接断送,更是让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亦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
这里的动静并不小,当即引起工部衙门其他官员的关注。
一些人私底下已经答应是同进退的工部官员闻声而来,此刻已经纷纷来到门外,随时准备进去声援龚涛。
若是其他的尚书,他们或许不敢如此放肆。
只是现在的工部尚书仅仅是举人出身,而且在官场并没有过深的人脉,这便是他们敢于叫板的底气所在。
“你们都进来,我倒要听一听,有何理由冗本官!”龚涛知道此刻绝对不能退,亦是对着门口的同伙喊话道。
门外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便是准备进去声援龚涛。
贾俊早已经历经官场几十年风雨,却是淡淡地望了一眼门口道:“朝廷财政紧张,为了削减开支,所以勒令六部冗掉两到四个人员!若是谁觉得自己比龚郎中更应该被冗的话,你们都可以进行顶替他,本正堂是一个开明的人!”
“冗官?”
“两到四名?”
“要我们进去顶替?”
……
在门口的几个官员得知事情的始末,原本已经迈过门槛的脚即刻停了下来,显得惊恐地望向贾俊说话的方向。
即便他们跟龚涛有约在先,亦是不可能现在进去顶替龚涛被冗,更不可能有能耐阻止朝廷的最新决定。
跟京察按规矩办事的方式不同,而今朝廷若是打着削减财政开支的名义冗官,这压根是逮着谁都行。
现在谁爬到这个位置都容易,真被朝廷冗掉的话,他们压根无法讲理。
你总不能说哪怕朝廷财政十分窘迫,也不能通过冗官的方式削减财政开支,那是一种无理取闹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