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当心祸从口出!”怀恩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当即掀开身上的蚕丝被愤怒地威胁道。
郭镛便是主动退了一步,而身后的两个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当即上前准备抓人。
“郭镛,你这是要做甚?我乃司礼监掌印,你难道是疯了吗?”怀恩看到郭镛竟然指使两名锦衣卫抓自己,当即愤怒地指责道。
郭镛正色地道:“怀恩,你当真好胆!不经陛下允许,竟敢行矫诏之事,将堂堂的首辅夺牙牌驱出宫门,将人投入北镇抚司大牢!”
“放开,我要面见陛下,他不能这般对杂家!”怀恩看到两个锦衣卫抓住自己的胳膊,便是奋力挣扎地道。
郭镛看到怀恩仍旧还在大喊大叫,不由得蹙起眉头道:“怀恩,你还不懂吗?”
“懂什么?”怀恩恶恨恨地质问道。
郭镛盯着怀恩的眼睛,显得无比认真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跟文臣勾连则罢,昨日还敢擅自主张将帝王首辅驱离,你不死谁死呢?”
怀恩听到这番话,整个人当即瘫软下去,终于意识到自己跟文臣的勾连早已经被陛下察觉,而昨日甚至都是一个圈套。
第六十八章 君相和,门党生。
在怀恩被解押前往北镇抚司和倪岳被解押前往刑部大牢的时候,万安终于重新走进紫禁城,那双眼睛充满眷恋。
虽然仅仅时隔半日,但穿过这个幽深的午门城洞,抬头看到金水桥对面那座雄伟的奉天门,顿时有种宛若隔世的感觉。
若不是弘治帝朱祐樘判定怀恩昨日的是一道矫诏,那么他此生将再无机会进得此门,更是不可能再重返内阁首辅的宝座之上。
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是谁都想要成为帝国高高在上的首辅,而不是做一个被贬回家中养老的乡野村夫。
整个上午不见踪迹的太阳终于出现,随着东边天空的阴云散去,一道道光芒万丈的秋光落在那条笔直的宫道之上。
“陛下,陛下,老臣在此!老臣在此!”
万安已是七旬老人,脸上已经长满老人斑,头上的青丝“暮成雪”,但此刻像是焕发第二春般,提起官袍的蔽膝沿着宫道奔跑并大声喊道。
朱祐樘原本已经准备宣布退朝,只是听着这个急切中带着悲切和欣喜的声音,原本挪动的屁股便坐了回来。
虽然历史上的万安臭名昭著,但从其所做所行来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罪孽,主要还是这位首辅贯彻忠君的思想和行为,故而得到了“纸糊阁老”的名头。
朱祐樘知道这个首辅并非纸糊草包,反而是一个能勤勤勉勉协助自己处理政务的能臣,便饶有兴致地看着朝自己奔来的这道身影。
七十岁的老人在狂奔,这是一幅很罕见的画面,亦是在彰显着一种体育精神。
一千余名文武官员分居两侧,听到万安的声音亦是纷纷扭头张望,但总觉得万安的献媚行径丢他们清流的脸面,故而很多清流官员纷纷翻起了大白眼。
刘吉此时仍是呆在奉天门的左侧高台上,扭头看到朝着这边狂奔而来的万安,心里不免感到怅然若失。
昨天看到万安被撵走后,自己这位次辅自然是毫无争议地成为内阁首辅,而昨晚便有大量的官员携礼上门道贺。
即便是今天早上,他都是从美梦中醒来,早朝前更是毫无争议地站在了千官的最前列,毅然已经是统领千官的内阁首辅。
只是好梦易醒,原本一切都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而今万安重返首辅宝座,自己仍旧是别人眼里的“千年老二”。
“陛下,陛下,陛下圣安!!”万安来到圣前,显得十分激动地跪礼道。
或许是经历失去才更懂得珍惜,自从昨日传出他因曾经向先帝进献房中术书被革职,便体会到了官场上的世态炎凉。
原本昨天是自己新正室夫人的寿辰,本已经准备热闹地操办一场,但随着自己被革职的消息传开,那些原本前来献礼的官员扭头便去了徐溥和刘吉家里。
他跟徐溥的家里离得并不远,听到徐家那头的鞭炮不断响起,心里有种被刀割的感觉。而今来到御前,他此刻的心里确实是激动万分,只希望眼前的皇帝永远不要抛弃他。
朱祐樘并不清楚万安短短半天时间所经历的遭遇,但明显感觉到这种老阁老表现出来的忠诚:“圣躬安!”
“陛下安好,老臣虽死无憾,请陛下降罪老臣!”万安当即便老泪纵横起来,而后更是主动请罪道。
朱祐樘看着这老货的眼泪是说来便来,亦是暗暗佩服他的演技,显得十分疑惑地道:“万阁老何罪之有?”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纷纷疑惑地望向万安,亦是不知道这个老首辅究竟唱哪一出,莫非这个老货真要向陛下坦白偷鸡摸狗的罪行不成?
“老臣昨日不该被怀恩矫诏所蒙骗,若……若是今日真有奸人夺了门,老……老臣纵是殉国,亦无以报君恩,泉下无脸再见先帝啊!”万安悲恸地道。
这……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官员面面相觑,这夺门的事情连影都没有,怎么到万安这里像是真有其事一般呢?
朱祐樘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环视在场的文武百官故意放高音调道:“夺门!国还在,只是朕不在而已,老首辅倒亦无需殉国!”
“老臣自知忠臣不事二主,岂能因荣华富贵而再事兴王,老臣不殉国便殉君!”万安当即表忠道。
朱祐樘自然不会认为万安能忠心到这个程度,但亦是进行褒奖道:“纵观满朝,亦得万阁老忠于朕,朕甚慰!”
“陛下,只要老臣在一日,纵是粉身碎骨亦不许奸人夺门!”万安大受鼓舞,当即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臣等纵是粉身碎骨,亦不许奸人夺门!”一帮政治投机客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便一起跪下来道。
户部郎中陈坤的眼睛亦是突然一亮,当即便是跪了下来,同时伸手扯了一下旁边刘忠的官袍。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夺门之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但陛下无疑是需要这么一个由头,从而借助这个由头理所应当地巩固皇权。
现在什么是忠臣,自然是要跟万安这般替陛下“守门”才是忠臣。至于今后有没有人来夺门,有没有人敢夺门,这事重要吗?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刘忠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骨子里便是弥漫着忠君的思想,若是有人夺门定然不事二主,亦是会誓死反抗,故而亦是选择跟着跪下来表态。
这……
徐溥等官员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官员跪下,而今再站着明显是格格不入,犹豫了一下,最后竟然是不得不跪下去。
朱祐樘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官员,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打造“护门派”,对卖力卖忠的万安进行嘉奖道:“万阁老在位,朕可安矣!万阁老忠心有加,故加封少师,赐金五十两!”
明朝阁臣的官职其实都是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仅仅只有正五品,但为何能穿一品官服?正是因为加了“三孤”和“三师”的虚衔。
万安现在是华盖殿大学士,而本朝并没有设置奉天殿大学士,故而只能从虚衔做文章,所以将万安从少傅兼太子太师晋升少师是最优选择。
其实虚衔还有另一个妙处,大家都知道大明的俸禄不高,阁臣拿正五品官员的俸禄是不合适的,故而阁臣配置虚衔是标配。
“陛下,臣不敢领赏!”万安的眼珠子一转,当即便拒绝道。
此话一出,连刘吉地诧异地望向这个老家伙,他可是知道这个老家伙最在意的便是这种三孤三师虚衔。
哪怕明朝开国以来没有活着的三公,但陛下若真将三公衔赐给这个老家伙的话,这个老家伙必定会不要脸地接受下来。
朱祐樘知道万安已经是人老成精,便饶有兴致地询问道:“因何?”
“对陛下尽忠乃臣之本分,亦是臣之所幸,故而并非图恩赏!”万安义正词严地道。
这……
户部广西司郎中陈坤远远地看着万安的这番表演,感觉自己被万安上了精彩的一课。
“有万阁老在朝,朕便可安寝,行赏!”朱祐樘自然不会吝啬这种赏赐,当即便给旁边的梁芳一个眼色道。
梁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亦是安排行赏之事。
“臣谢陛下隆恩!”万安自是不会再推辞,便恭恭敬敬地谢恩道。
在场的官员看到万安已经晋升为少师,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很多官员纷纷将目光落到徐溥身上。
随着成化帝驾崩,所有人都预期新朝的文武百官将由徐溥统领,而万安所统领的媚党必将是树倒猢狲散。
只是谁能想到,明明已经七老八十的纸糊阁老万安,在新朝不仅没有被弘治收拾,反而迎来了仕途的第二春。
此时此刻,最后悔的莫过于原属于媚党的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人,原本他们是站在对的队伍上,结果傻傻地跑到徐溥这边。
“退朝!”
随着梁芳的一个唱音,加上鞭声响起,文武百官当即纷纷跪送朱祐樘离开。
这一场早朝终于结束了,只是乾清宫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显得光彩夺目,而十二骑此刻已经闯进了十二营,原本死气沉沉的帝国仿佛突然间焕发了生机。
第六十九章 余波1
内廷外西路,咸熙宫。
邵太妃正是急着给两个儿子整理衣服,虽然自己的孩子还小,但每日都会将他们送到文华殿那边读书。
明太祖朱元璋有训“亲王受封,未之国者,当出阁读书”,成化帝很注重皇儿教育这块,所以早早便安排邵太妃所生的两个儿子出阁读书。
“母妃,皇儿不想去上课!”
“对,到那里上课一点都不好玩!”
兴王朱祐杬和岐王朱祐棆都已经换好衣服,只是暴露出小孩贪玩的性子,显现出厌学的情绪哀求道。
邵太妃是贤淑中带着泼辣的性子,却是希望两个儿子能读书成才,当即沉着脸催促道:“你们两个快点出门,再继续磨磨蹭蹭的,当心娘亲打你们的屁股!”
兴王朱祐杬和岐王朱祐棆当即伸手护住自己的屁股,似乎对此记忆犹新,便只好乖乖地转身准备出门。
“不好了!不好了!”太监李芳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显得十分慌张地道。
邵太妃正嫌两个儿子走路太慢要推一把,对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李芳不满地道:“何事要如此惊慌?”
“奴婢方才得知怀恩公公被抓,便过去打听具体的消息!谁知竟是群臣逼陛下退位让给兴王,现在陛下和朝臣一直在那里吵着夺门的事,陛下刚下早朝便朝着咸熙宫过来了!太妃娘娘,要不你带着兴王和岐王快逃吧?”李芳刚刚探听到的情况汇报,显得十分惊慌地提议道。
逃?这里可是皇宫,还能逃去哪?
邵太妃的嘴巴一哆嗦,当即吓得瘫软在地,整个人已是六神无主。
她对皇位并不是完全没有念想,毕竟她的儿子仅仅是第二顺位继承人。
一旦朱祐樘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么皇位便由自己大儿子继承,自己不仅不需要经历母子分离的痛苦,而且还能像周太皇太后那般执掌后宫。
只是自从朱祐樘登上大宝后,她看到朱祐樘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小伙子,却是慢慢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虽然已经没有了这个想法,但那帮群臣竟然还不肯放过自己的儿子。
尽管不清楚群臣为什么要拥立自己的大儿子,但现在朱祐樘下早朝便朝自己这边过来,这无疑是要兴师问罪,甚至可能杀掉自己的儿子以绝后患。
“儿啊,你的命好苦啊!”邵太妃一时间悲从中来,便是抱住兴王朱祐杬痛哭地道。
呜!
岐王朱祐棆的年纪最小,原本便因为被撵去读书而伤心,而今看到自己娘亲痛哭,便不明所以地跟着痛哭起来。
哇……
兴王朱祐杬一直觉得朱祐樘是一个和善的哥哥,只是看到母妃仅仅是听到朱祐樘要来便吓哭,亦是不由得害怕地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母子三人已是哭作一团,旁边看着的李芳亦是受到感染而不断抹眼泪。
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