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怒火的大内政弘确实想战,但听到儿子的提议反而清醒地瞪上一眼:“别说这种没脑子的胡话!咱们现在拿什么去战,你是想让大内家毁在为父手里吗?”
“我……”大内义兴原本亦是顺着父亲的意,而今只好抓耳挠腮。
陶弘诠反倒是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大内政弘有这般清晰的认知,便说明这一场不自量力的战事是打不起来了。
更准确是,他们大内氏此次不会主动出击横渡关山海峡进攻大明,但大明那边却是不好说了。
他们是最先得到大明恩惠的大名,但最后选择出尔反尔,至今还欠着人家一座石见银矿的开采权。
若大明以此为借口打他们,他们还真的无法反驳。
“家主,臣下以为当务之救是解决咱们所面临的粮食问题!”陶谦道上次侥幸逃过一劫,如今亦是忠心地提议道。
藏田正赖和石桥九郎默默交换一下眼色,其实这个提议等同于是推动大内家跟大明修复关系。
毕竟现在大内家想要弄到大量的粮食,除了坐拥天下财富的大明外,却是已经没有其他的途径了。
粮食?
大内政弘虽然因丢失北九州而痛心,但知道现在大内氏的难关并没有过去,不由得暗自头痛起来。
此次他们大内氏遭到大明的经济封锁,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他们主动跟大明修复关系,他们大内家才能跟大明重新开启贸易,这样才能从大明商人那里交易到大量的粮食。
原本他心里并不想向诡计多端的大明屈服,但想到正在遭受饥饿的百姓,却是知晓自己已经没有跟大明叫板的资格了。
若是粮食的问题解决不好,即便大明不出兵征讨他们大内氏,他们大内氏内部恐怕亦得分崩离析了。
正是这时,一个信兵匆匆走进议事厅。
陶弘诠等家臣深知非紧要之事不得闯入,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这个信兵手中的信件,知道恐怕出现了突发事件。
“莫非大明打过来了?”
石桥九郎心里咯噔一声,当即产生一个不好的联想。
陶谦道亦是有同样的念头,不由得艰难地咽了咽吐沫。
大内政弘接过情报后,额头顿时浮起青筋,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父亲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大内义兴倒没有太多的顾忌,便直接开口询问。
大内政弘瞪了儿子一眼,这才缓缓望向在场的家臣:“刚刚石见国那边传来情报,尼子家将咱们的石见银矿占了!”
尼子氏,这是位于大内家东边的一股势力,坐拥出云国和隐岐岛。
尼子氏是京极氏的旁支,而京极氏是北近江国、出云和隐岐等国的守护大名。
当年因京极氏本家忙于对南近江六角氏的征战,无暇顾及西国的出云国和隐岐岛,故派尼子清定治理出云国和隐岐岛。
尼子清定能力出众,便渐渐从京极家独立出来,于1478年将家督的位置传给时年二十余岁的儿子尼子经久。
1484年,因尼子经久无视幕令,更是截留了段钱,幕府下达了征讨尼子经久的命令,起兵进攻月山富田城。
尼子经久兵败后被流放,他选择投靠外公家真木氏,从此隐居了近两年。
1486年元旦,外穿表演服装,内藏甲胄兵刃的贺麻党七十多人按惯例到月山富田城中表演千秋万岁舞。
尼子经久及其家臣隐藏在贺麻党当中混入城内,进城后尼子经久率众四处放火,并突袭城中守兵。
时年二十九岁的尼子经久夺回了月山富田,再度统一出云国,向战国大名之道迈进结实的一大步。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绰号云州之狼的出云国守护尼子经久在休养生息多年后,竟然突然指染领国石见国,占据那座拥有白银以亿两计的石见银矿。
陶弘诠得知事情的始末,亦是不由得感慨道:“尼子经久这是要趁火打劫啊!”
若在他们大内氏处于全盛时期,哪怕大内经久以谋略名动天下,但一个小小的出云国守护又岂敢得罪他们大内氏。
即便是尼子身后的本家京极氏,亦得卖他们大内氏面子。
只是现在大内氏已经丢失北九州,又面临着严重的粮食危机,这个跳梁小丑竟然敢借机占了石见银矿。
“咱们现在便出兵宰掉尼子经久!”藏田正赖是冲动的性子,当即便进行表态道。
大内政弘犹豫了一下,却是进行补充道:“尼子经久说无意指染我们石见国的地盘!因大明占了他们的隐岐岛,还在隐岐岛上开采金矿,所以他们要夺大明的石见银矿作补偿!”
隐岐岛,即大明重新命名的东极岛。
原本尼子经久对那座岛并不是十分上心,但得知上面有着源源不断的金矿后,整个人的心态都爆炸了。
他深知自己没有前往隐岐岛征讨大明的实力,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到隔离的石见国夺抢“属于大明”的石见银矿。
石桥九郎等人听到这个解释,顿时心中的怒气消掉一半。
“虽然石见银矿的开采权属于大明,但咱们石见国岂是他能够驻兵的?”大内义兴并不同情尼子家,而是表明态度道。
陶弘诠犹豫了一下,却是发表自己的看法道:“家主,既然大内氏不是要夺石见国,咱们可以将这个事情先放一放,而今还是优先解决粮食问题为宜。”
“臣下以为此次可派少主前去游说,这更能表明我们的诚意!”陶谦道知道想要破冰需要加筹码,当即便是提议道。
大内义兴的眉头蹙起,最终选择不吭声。
大内政弘默默地闭上眼睛,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道:“大小姐一直向往华夏文化,此次亦让她跟着前去吧!”
“是!”陶谦道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欣喜地道。
次日上午,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姐,你不是一直说大明的屠清弓厉害吗?咱们此次前往大明都城,便偷偷买两把回来,咱们姐弟正好一人一把!”大内义兴对此次的出使充满着期待,亦是说出自己的规划道。
大内纱英子身穿一袭传统的日本和服,宛如盛夏中绽放的牡丹,既高贵又娇艳。
她的长发如丝般柔滑,轻轻地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那双眼眸深邃如海,闪烁着智慧与果敢的光芒。
大内纱英子朝着眉飞色舞的弟弟微微一笑,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艘海船离本州岛的海岸线越来越远的的时候,她蓦然回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噙满了泪花。
因为大内氏是想跟大明进行和谈,所以在关山海峡巡视的霍光明并不为难他们,任由他们前往周防大内家拜见大将军徐世英。
徐世英在看到大内政弘的书信后,便安排船只将这一支使团送往大明。
只是这艘海船行驶的方向颇让人意外,并不是朝着西北驶往天津港,而是在离开九州岛后,竟然朝着长江出海口驶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帝下江南,步步是血
与海外的动荡不同,华夏又迎来一个安稳的一年。
贤君弘治的全国清丈田亩和刁民册收到了奇效,大量的隐田被查了出来,大量的逃税之人遭到了惩罚。
虽然朝廷并没有实施减税政策,但压在广大底层百姓心头的不公消失,这对他们便已经是最大的鼓舞。
特别大明王朝重拳打击银贵铜贱米贱的问题,虽然有些地区还在继续神话白银,但各地的米价已经回归合理的水准,亦让广大的百姓从中受益。
今年是一个好年份,各地都迎来了一场久违般的大丰收。
微风拂过,稻穗似波涛般翻滚,发出沙沙的细响,宛如低吟浅唱的乐章。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与碧空如洗的蓝天交织成一幅宁静而祥和的画卷。
前些年先是遭到干旱的考验,又遇黄河水患,甚至今年夏天还迎来小规模的蝗灾,但上苍终究是公平的——虽然不会一直大丰收,但亦不会年年灾害不断。
只是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大明王朝最大的事件是皇帝南巡。
“御驾南巡,国事如旧,内阁票拟急递御前,六部要章由通政司密匣送达,呈请圣裁,朝廷行政体系高效有序。”
经过这五年的时间,虽然京城免不得还有隐藏势力,但现在朝廷已经牢牢由帝党把持,自然不可能出现什么大事。
在朱祐樘离开后,北京城便暂时没有君王,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转呈到朱祐樘那里,其实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按说皇帝南巡,这种要花费大量钱粮的行为,文官集团必定纷纷跳出来阻拦,但此次内阁和六部没有声音,那些科道言官亦是没有声音。
除了弘治皇帝日益剧增的权威外,跟江南官绅集团一直阻挠禁银令亦是有所关联,很多科道言官反倒希望皇帝南下。
现在禁银令实施困难重重,而弘治银元在江南流通不畅,结合朝廷拐卖妇女至海外的政令受阻,他们都知道皇帝此次的做法并没有错。
江南离京城着实是太远了,是该让他们知晓大明天子的存在,而国家政令亦不能在江南无法实施。
当然,他们其实知道这个事情在最高会议几乎是全票通过,他们这些小角色没有充分理由跳出来反对其实是徒劳。
早在一个月前,皇帝的卤薄大驾已经离开北京城。
北直隶的百姓得知皇帝出行,附近的百姓已经是闻风而动,却是纷纷想要远远参拜这位贤君弘治帝。
在官绅集团的眼里,弘治是彻头彻尾的暴君,是一个不愿天下太平的昏君。
只是对底层的百姓而言,弘治即便是在位仅仅五年,但给予他们的恩惠是一辈子都无法偿还,是他们吃饱穿暖的救世主。
朱祐樘乘坐金辂大车而行,后面则是静妃等几个随行的嫔妃,最前面是常经带着金吾卫开道。
此次南下,事关帝王的安危,故而京军亦是随行伴驾。其实花费的大头还是粮食和住宿,不亚于一场小规模的战事。
不过现在大明的财政十分的健康,特别各地收上来的税越来越多,而白银打下来对税收以粮食为主的朝廷财政其实是正向的。
百姓们只敢远远地观望,不敢有丝毫越轨之举,却是不断传来一片片山呼万岁之声。
赵老四居住在北郊,自从得知皇帝南巡后,亦是赶过来远远看到御驾上的年轻帝王,眼睛当即噙着泪水远远跪拜帝王。
若不是这位帝王鼓励他种棉花,亦不是这位帝王对他们轻赋税,他哪里有这里子孙满堂锄田树下的好日子呢?
从通州码头起航,这艘产自天津造船厂的皇船缓缓行驶在河面之上。
朱祐樘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乘船,而今站立宽大的甲板欣赏两岸的风光,还有眼前这条清澈的河流:“此处便是会通河吧?”
“陛下圣明,元人取巧于海道,然大宗令工部一力贯之,引汶水北流集于临清御河,助京杭大运河再延四百里!”谢迁随行伴驾,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因在《明》刊总编位置上表现出色,他不仅获得了天下士子的敬仰和称颂,亦是慢慢赢得皇帝的重视。
此次他随行伴驾南下,虽然他还不是阁臣,但一些奏疏将会由他来票拟,已经算是一个准阁臣了。
若是此行表现出色,皇帝再来个心血来潮,那么他入阁将不再是梦,那样便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正是如此,他此次南下亦是做足了准备,争取成为皇帝身边的百科全书。
朱祐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今年的漕粮总额预计是多少?”
因皇帝出巡,此次的河面是一艘漕船都没有。
其实京杭大运河的使命从来都不是课本上促进南北经济繁荣,对于整个王朝而言,最重要的作用是解决北粮不足的问题。
跟陆运相比,水路的便利性大大的提高。
只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成本永远都是运输成本,即便大明拥有京杭大运河,运粮的损耗都在八成以上。
不过这种南粮北调的情况,现在已经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