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人才,自然是要向上头引荐,让他重归锦衣卫的序列。
锦衣卫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风中飘荡的淡淡血腥味,还有破庙前十余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雷电的狂欢刚刚落幕,一场雨水便悄然降临,雨水和鲜血很快便结合到一起,像是要洗刷掉这里的所有痕迹。
这一夜的京城,雨水下个不停。
小时雍坊中,一座幽静的深宅大院同样受到雨水的冲刷。
当朝首辅刘吉独自一人站在庭院的檐下,顶着丝丝的凉意凝望着这凄迷的雨夜,心中涌起无尽的思绪。
夜色渐浓,雨声潺潺,远处传来槐树叶落的声音,似是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首辅刘吉轻轻抚摸手中的梅花丝帕,这残余着体香的物件,如今却成为睹物思人的媒介,勾起了他对往事的无限回忆。
人有生死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他的思绪随着雨声飘荡,穿越时空,再次与故人相聚。
他们两人曾经一起踏青于京郊,一起策马于春风中,一起同眠于梨花树下,亦在夜时赏花赏月,那些美好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有得选择,他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来。哪怕他不当这个首辅,而她不嫁他人妇,仅仅只想两人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刘吉透过雨幕看到对面走廊行迹匆匆的人,却是轻叹一声,便收回了思绪,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房。
“爹,不好了!”刘韦来到书房中,顾不上抹掉脸上的雨水道。
刘吉从自己儿子刚刚走路的着急模样便已经知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显得镇定地端起茶盏:“发生什么事了?”
“咱们信义钱肆的二账房失踪了,还带走了咱们的秘密账本!”刘韦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由于信义钱肆几乎不涉高利贷的业务,在上次朝廷的金融整顿中,不仅没有遭受打击,反而还得到户部的嘉奖。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晓,作为信誉最强的钱庄信义钱肆是他们家的产业,很多官员都首选在那里存下存票。
虽然皇家钱庄的强势崛起,信义钱肆只能退到第二的位置,但一直都是官员存票的最大供应方,亦是间接掌握一些官员的犯罪证据。
刘吉将送到嘴边的茶盏停下,显得十分惊讶地道:“那个二账房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刚刚已经查实了!三叔撒了谎,他被人家威胁且收了钱,那个二账房根本不是他的私生子!”刘韦的眼睛闪过一抹恨意,显得咬牙切齿地道。
因信义钱肆的账本事关重大,所以他们引进人手都十分的小心谨慎,都是优先寻找自己的本族人。
要知道,信义钱肆不仅是生金蛋的母鸡,亦是他们掌控那些贪官的有力手段。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铁板一块的信义钱肆竟然出了内鬼,更是将他们最为重要的秘密账本盗走了。
一旦这个账本落到皇帝手里,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刘吉捧着茶盏,亦是沉着脸道:“即刻加派人手搜查,务必要将账本追回去,绝对不能落入锦衣卫之手!”
现在唯一让他比较安心的是皇帝已经离京,只要秘密账本不是落在锦衣卫手里,那么一切的事情都有回旋的余地。
“是!”刘韦应了一声,便是匆匆离开。
刘吉喝了一口茶水,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便对旁边的管事吩咐道:“你请朱骥过来跟我下棋吧!”
朝廷这些年为了找出朱骥,可以说是掘地三尺,但谁能想到朱骥竟然藏在自己的相府之中,恐怕亦没有想到是自己帮助了朱骥。
“老爷!”管家正想要离开,突然苦涩地停了下来。
刘吉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地放下茶盏道:“怎么了?对了,朱骥已经安排出城了!”
“老爷,要不请罗先生陪您下棋吧?”管家的眼珠子一转,便是轻声提议道。
刘吉轻轻点了点头,却是望向南方喃喃自语道:“我已经履行了诺言,不知江南那边可能履约了!”
天子南巡,在大明是极少发生的事情,甚至迁都以来从没有发生过。
只是事情落到现在的皇帝身上,特别是皇帝最关心的废银令和新币受阻,似乎一点都不值得惊讶了。
如今经过他暗地里运作,现在离开紫禁城的朱祐樘,就像是离开深海来到海边的龙王三太子,生死当真难料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江南的大地上,正映照出运河两岸一片秋意渐浓的景象。
试问南京至北京,水程经过几州程……龙潭送过仪真坝,广陵邵伯达盂城,界首安平近淮阴……河西和合归潞河,只隔京师四十里。
从南京上北京的这条大动脉、主驿道上,共设驿站46处。
朱棣迁都北京后,南京仍为陪都,两京并设,六部人员留守,两京间公文书信不断,官员往来频繁,物资运输繁忙,从南京经扬州大运河转运北京的这条水陆邮驿路线,更是重中之重、要中之要。
邮驿除了转运功能外,其实还有一项重要功能——接待功能。
因天子南巡是首次,加上大明以节俭著称,所以这一路并没有行宫。弘治亦不想做劳民伤财之举,所以这一路都是带着护驾大军入住沿途驿站。
秋风江上芙蓉老,阶下数株黄菊鲜。
落叶正飞扬子渡,行人又上广陵船。
寒砧万户月如水,老雁一声霜满天。
自笑栖迟淮海客,十年心事一灯前。
……
广陵驿原名扬州驿,在扬州城南门外,位于运河的西侧。
码头上,两排身着铠甲的禁军士兵笔直地站立着,手中的兵器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寒光,正在恭迎即将下船的天子。
因天子驾临南直隶,南直隶的十四名知府和四位知州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一字排开,跪在皇帝将要经过的大道两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敬畏,不断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经安排,南京诸部官员在南京城等候,而今来到这里恭贺的官员是扬州府官员、退休官员和南直隶的所有知府、直辖知州。
凤阳巡抚李木亦是在列,算是在场官员职位和资历最高的。
凤阳巡抚设于景泰朝,驻淮安府,辖南直隶江北诸府大部,跟应天巡抚算是南北分治。
弘治皇帝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金冠,步履从容地从皇船上下来,宛如一位降临人间的神明。
“陛下,请当心!”刘瑾已经安排好一切,便是扶着弘治皇帝道。
朱祐樘看着这跪在地上的官员,刚刚愉悦的心情减弱少许,便一声不吭地乘坐等候在这里的金辂。
朝廷的政令在江南无法推行,主要原因是受到江南官绅集团的阻挠,但何尝不是这帮知府过于无能呢?
如今将他们叫到这里,既是要他们前来迎驾,亦是要进行好好地敲打。
在场的官员诚惶诚恐地叩首行礼,齐声高呼:“臣等恭迎陛下南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低着头叩着地面,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亦不敢有丝毫的异动,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会惹来龙颜大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皇帝金辂的辘辘声和知府们紧张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松江知府徐鸿是跟朱祐樘接触最多的知府,但在这里重新遇见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亦是紧张得不行。
特别自己执掌松江府和上海市舶司以来,虽然自己自认已经尽心尽责,但亦是不敢保证皇帝会感到满意。
广陵驿原本拥有驿丞和水马夫一百八十六名,但现在已经被安排暂时离开此处,由内侍和金吾卫全权接管这里。
正厅悬匾额曰“皇华”,后堂建有淮海奇观楼,楼下匾额曰“礼宾轩”。
虽然房舍不如高邮盂城驿的一百余间,但这里亦有七十多间房,足可以让朱祐樘及携带的嫔妃和宫人入住。
刘瑾料理好之后,从里面出来便见到熟人徐鸿:“徐知府,别来无恙?”
“诚蒙刘公公挂念,本官尚可!只是本官在松江府尚无佳绩,今知陛下舟车劳顿南巡,恨不得自裁谢罪!”徐鸿先是进行客套,而后直指核心地道。
天子南巡,最大的动因是江南推行政令所阻,而他们在场的十四位知府和四个知州算是第一责任人,哪怕他徐鸿亦不例外。
“臣等愧对圣恩!”扬州知府等官员趁机表达愧疚之心道。
刘瑾对这帮知府并不感冒,便淡淡地道:“陛下升座,尔等随杂家进去面圣吧!”
在场的知府知晓此行凶多吉少,此时显得十分紧张,但还是乖乖跟随刘瑾进入驿站里面拜见破天荒南巡的天子。
陛见之礼后,朱祐樘开门见山地道:“你们全都摘下乌纱帽进行答话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天子降临,官念乌纱。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出乎所料的命令,不由得惊讶地交换眼色。
如果某个官员犯罪要免官,他们其实是可以理解,但不至于要将他们一位巡抚、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都免了吧?
刘瑾手持拂尘站在弘治身旁,突然阴沉着脸:“还不快点!”
“是!”
随着这一声催促,他们几乎同时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摘下了头顶那象征权力的乌纱帽,却是万千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们生活在这个“百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为了满足父辈望子成龙的期望,从小便被送进了学堂。
即便成年,他们亦是要继续寒窗苦读,更是要参加千军万马般的科举竞争。
童子试结束,便是各省秋天举行的乡试,最终则是天下士子云集的京城会试。那日金榜题名,让他们是又哭又笑。
他们即便进入官场亦是不容易,从治理小白到执掌一府的老油条,需要经历了种种历练,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现在贵为一府一州的掌印官,亦是懂得了官场的趋利避害,总算是得到了令人羡慕的富贵荣华。
只是在摘下乌纱帽的这一刻,宛如黄粱一梦,一切像是梦幻泡影。他们颤颤巍巍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看着乌纱帽慢慢放落在地,眼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眼前的的乌纱帽是如此之近,又像那般的远,甚至已经是遥不可及,但这一切又能够怪谁呢?
朝廷的禁止白银货币流通政令从去年便已经下发南直隶,结果皇帝今年派两位阁老下来收效甚微,甚至当朝两位阁老都险些遇害。
如今天子亲自江南,恐怕亦是要推行禁银令和推行新币,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此前的办差不力吗?
乌纱帽落地,像失去了心爱之物,一件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们不敢与龙颜大怒的皇帝对视,只能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帘,亦痛苦地避开摆在自己前面的乌纱帽。
他们曾经的荣耀和权力,在此一刻,变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面对这位权力至上帝王的怒火,他们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和折磨。
朱祐樘一直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帮臣子的反应,深知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便递给刘瑾一个眼色。
刘瑾是一个十分能揣摩弘治心思的心腹太监,先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小太监们干活。
不……
在场的官员看到自己的乌纱帽被收走,徽州知府双腿发软,几乎是跪不住,只能依靠着撑在地上的手肘勉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