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皇太后看着离开的朱祐樘,却是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朱祐樘像是换了一个人般,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起。
这还是自己培养的那个傻白甜吗?还是那个言听计从的听话孙儿吗?亦或者真像梦里那般一直伪装,当上皇帝后便要找自己算账?
一只白头黄嘴的老鹰出现在紫禁城的上空,正鸟瞰着这一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只是随着展翅高飞,连同整个北京城都变得渺小,已然不受这片天地束缚。
朱祐樘现在宛如利刃出鞘,只是后宫还不是最紧要解决的问题,而今最棘手还是那帮有文化的流氓。
从清宁宫离开,当即马不停蹄地前往仁寿宫。
成化帝的王皇后不受宠,哪怕成化帝留下这么多子嗣,但竟然没有一个是王皇后所生。
虽然王太后已经捞得皇太后的名分,但现在后宫有周太皇太后坐镇,很快还会迎来一位执管后宫的皇后,她这位皇太后已经沦为边缘人物。
王太后年近四旬,由于没有生养加之保养得很好,故而至今还是一个美妇人形象。只是嫁在帝王家,她此生都是要守寡了。
“皇太后请安心在这里居住,儿臣今后一定会尽孝!”朱祐樘希望后宫能够和睦相处,当即便是表态道。
王太后屏退一些无关人员,便表达善意地道:“陛下,哀家有一个亲侄在北镇抚司任职,他说近期北镇抚司突然监视京城中的大臣,不知这是不是陛下的密命呢?”
“朕记得太后在北镇抚司任职的亲侄叫王栏和王相,却不知是哪位呢?”朱祐樘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没有正面回答地道。
虽然锦衣卫是皇帝的侍卫亲军,但里面填入太多的外戚和文官子弟,像周太皇太后娘家在锦衣卫任要职的子弟有十余人之多。
锦衣卫更是不断被文官的子弟渗透,现在早已经变了质,不然成化帝亦不会重用东厂和成立西厂。
王太后意识到眼前的陛下并不愚钝,便微笑地点头道:“陛下好记性,此事是王栏相告,在北镇抚司担任锦衣百户。”
“太后,若是王栏进宫的话,还请让他到乾清宫一趟,朕有事相询!”朱祐樘自然还是想要重新掌握锦衣卫,显得话中有话地道。
王太后已经别无所求,亦已经无法再争,现在仅仅只希望娘家人过得更好一些,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待朱祐樘刚刚离开,她当即便着手安排王栏以探望自己的名义进宫。
第十四章 有帝弘治,昭告天下
临近中午的太阳普照大地,这座宫殿群显得更加的光彩夺目。
朱祐樘从仁寿宫离开,便直接乘坐龙辇来到华盖殿。这是位于三大殿中部的宫殿,规模要逊于奉天殿,正殿上方摆放一张被蟠龙缠柱的御座。
教坊司的宫廷礼乐奏起,正在演奏登基大典的曲目。
朱祐樘在华盖殿的御座坐下,只是眼前并无百官。若不是外面有礼乐传来,加上周围站着御林军和太监,这里无疑会显得过于冷清。
御马监掌印太监梁芳奏请朱祐樘后,便对外面大声喊道:“百官免贺!”
跪在外面的鸿胪寺官员得知旨意,当即便口口相传,奉天殿六前的鸿胪寺官员进行传旨道:“百官免贺!”
“臣等奏请陛下升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内阁首辅万安为首的文武百官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即在奉天殿这边进行跪请道。
奉天殿是三大殿之首,故而从华盖殿到奉天殿曰:升殿。
朱祐樘不知道为何要玩这一出,但还是按着礼仪道:“准百官所请!”
“起驾奉天殿!”在朱祐樘坐上龙辇后,梁芳当即便唱道。
今天的仪仗队格外隆重,不仅旁边的宫乐不断,一路更是吹吹打打。
朱祐樘扭头望向一直随行且默不作声的刘瑾,刘瑾看到朱祐樘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当即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即位诏》交给朱祐樘。
即位诏,这是一份新帝宣告天下的文书,亦算是每个新皇帝的执政纲领。
朱祐樘知道在原先的历史中,弘治帝正是被那些文臣忽悠得自缚手脚,亦或者弘治帝确实已经被文官集团同化了。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一致,一份相同的《即位诏》由内阁呈上来。
朱祐樘翻开内阁所拟定的《即位诏》,便看到开头的内容是:“惟我祖宗,圣圣相承,膺天明命,为华夷主。其创业守成,神功圣德,诚度越往古矣。暨我皇考大行皇帝嗣统……”
嗣统,这已然是没有争议的继承资格,亦算是自己登基的底气所在。
明朝的即位诏有固定的格式,通常都是向天下百姓申明自己继位的合法性,接着会宣布大赦收扰民心,再之后是一些惠民的新政条款。
值得一提的是,大赦并不是将关押的罪犯全部释放,而重罪十条不在大赦之列,所以有一个成语叫“十恶不赦”。
朱祐樘手里《即位诏》的前两条,正是有关大赦的具体内容。
一、自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六日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叛逆: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杀故杀,蛊毒魇魅,杀人并强盗,党恶失机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
二、武官吏、监生、知印、承差、旗军、匠校舍余人等,有为事问发立功,运甎、运灰、运炭、追罚马匹、做工、纳米、摆站、煎盐、炒铁、瞭哨、发充军伴仪从膳夫等项,悉皆放免,各还职役,宁家随住。其文职官吏、监生、知印、承差原犯贪淫者,发回原籍为民;武职原犯侵欺枉法并科歛害军者,仍于原卫差操,不许管军管事。
朱祐樘知道这两条大赦内容都是参照前朝,自然不好进行修改,亦不打算进行修改。
只是看到第三条例新政的时候,他一直板着的脸上不由得苦笑起来,心里感慨地道: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陛下,到了!”梁芳发现朱祐樘捧着《即位诏》看得入神,当即轻声地提醒道。
朱祐樘将手里的《即位诏》交给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刘瑾,刘瑾现在并非后世赫赫有名的权监,不过是给自己倒马桶的一个小太监,难得的是出身于司礼监。
刘瑾知道自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显得恭敬地接回《即位诏》,宛如护着自己性命般护着这份《即位诏》。
朱祐樘来到奉天殿前,在那张金漆雕龙的宝座落座,便是居高临下地望向台阶下面黑压压的文武百官。
啪!啪!啪!
锦衣卫在奉天殿门前挥动大长鞭,这大长鞭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正在警示下面的所有文武百官。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文武百官纷纷行礼,显得山呼海啸般地行五拜三叩礼道。
朱祐樘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三千余名文武百官,在这一刻确确实实感到了地位已然不同,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只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帮文官是什么德行。若自己唯唯诺诺做个贤君,这帮文臣是要多忠心就会有多忠心,但自己想要彻底掌握这个天下,特别做出侵犯到他们利益的事情,这些人必定是希望自己下地狱,甚至暗里地干出弑君的事情。
此时此刻,教坊司再度奏响宫廷乐曲。
“陛下,请颁《即位诏》!”鸿胪寺官员出列,向宝座上的朱祐樘奏请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而今的朱祐樘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朱祐樘看到捧着玉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便轻轻点头道:“用印吧!”
刘瑾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份《即位诏》,待到要用印的时候,这才将那份《即位诏》交给李荣,由李荣在上面落印。
随着玉玺落下,这份弘治帝的即位诏新鲜出炉。
翰林院学士徐溥是奉诏官,从司礼监太监李荣手里接过《即位诏》,只是不知为何李荣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
午门城楼的钟声响起,这是传递给百官离开的信号。
文武百官告退,却是要前往承天门奉诏。
在锦衣卫指挥使朱冀的监督下,徐溥双手持着这一份重若泰山般的《即位诏》离开奉天殿,朝着午门方向稳步走去。
离开的时候却是有讲究,却是要走左道。
身兼翰林学士的吏部左侍郎徐溥拾阶而下,却是生怕手中的《即位诏》跌落而影响仕途,故而走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侍到午门,这里有锦衣卫在此候诏,便将《即位诏》置于云舆中运送,然后一路去到奉天门。
负责读诏的礼部尚书周洪谟已经在这里等候,在接过即位诏后,当即面对所有文武百官沉声道:“有制!”
“臣等奉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内阁首辅万安等官员面对这份即位诏,当即便进行跪迎道。
徐溥自然要进入文武百官队伍行跪礼,只是看到周洪谟要宣读《即位诏》,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内阁那两个老家伙这一次还算懂事,却是让他参与《即位诏》的草拟,甚至整份《即位诏》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只要这份《即位诏》昭告天下,且不说按着新政能不能打造一个“弘治中兴”,自己肯定能一举成为文官集团眼里的英雄人物。
在足足44条新例中,里面夹带了不少自己的私货。这份《即位诏》不仅通过条例来限制皇权,而且直接削掉太监的权力,更是对皇亲国戚进行了约束。
按着这一个执政思路,新朝必将是属于文官的天下,至于自己得意门生带来的大盐商张谊所请亦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周洪谟并不晓得跪在自己面前的徐溥有这么多心思,在宣读前面两条大赦的政令后,当即继续宣读道:“三,盐粮国用所资。近年以来,钦赏数多,及被内外势要之人奏讨、奏买存积常股并盘割私余盐斤,搀越支卖,夹带私贩,以致上损国课,下夺民利……”
第十五章 盐法虫害,天子挥棍
盐税,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财政收入,像宋朝时期的盐税每年能达到一千二百万贯,而晚清盐税收入竟与田赋国税相当。
大明建国初期,财政还比较薄弱。明洪武三年,因山西等边地急需军粮,政府募商人输粮换取盐引,从而开创了“开中法”。
朝廷根据九边的军需,陆续实行纳钞中盐法、纳马中盐法、纳铁中盐法及纳米中茶法、中茶易马法等。
正是如此,大明现在的盐政可以说是服务于九边,不过这亦是稳固北方的国防和促进山西等地的繁荣。
只是如此丰厚的利润,自然遭到各方势力的觊觎。
正如内阁所指出的问题,由于陛下的赏赐,致使外戚、勋贵和皇亲都从中分得盐利,在一定程度破坏了盐政。
“盐政,确定是要好好治一治了!”
朱祐樘回到乾清宫准备着手于政务,预感到这个时候是要宣读《即位诏》,便是若有所感地喃喃道。
从古至今,各级官员最擅于的是欺下瞒上。
盐政就像是一个大蛋糕,现在之所以很多持盐引的小商人无法拿到食盐,本质原因是各方势力都将触手伸向了这块大蛋糕。
开中法施行至今已经将近一百多年,盐利早已经不在最初的山西和陕西的小盐商手里,而是落在山西大商人手里,亦落在盐政体系官员手里,甚至京城这些充当保护伞的官员同样分得一杯羹。
之所以很多老老实实的小盐商拿不到盐,并不是盐厂真的缺盐,而是这些地位低下的小盐商关系不到位。
正是如此,盐政败坏的根源并不在于皇帝的滥赏,而是官员贪墨致使盐引提盐不畅,另外官商勾结还促使食盐的销售环节出现区域垄断。
金灿灿的阳光正落在奉天门上,礼部尚书周洪谟面对这份超大的圣旨照本宣科。
跪在这里的三千余名文武官员洗耳恭听,对于新政第一条要着手于盐政,在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毕竟盐政关乎大明的财政,这块蛋糕现在是各方争食。
若是忽悠陛下停止滥发盐引,让外戚、勋贵和皇亲都离开这块蛋糕,那么他们京官每年的炭儆和冰儆便只增不减。
只是这份功劳无疑是要归咎于徐溥手上,故而纷纷投去了赞许和拥挤的目光。
徐溥感受周围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投来,却是知道自己已经拢落了百官的心,嘴角不由得微微地上扬。
周洪谟似乎注意到跪在面前百官的异样,却是抬眼望了一眼,便是继续宣读道:“又闻山西、陕西大贾行官商勾结,持引远超规定三千,致小商无盐可提。今该巡盐、巡按御史即查盐商大贾,限三千之数,超额当予法办,亦不许盐官为难小商提盐。今后行盐各照地方,不许越境贩卖,违者巡按御史纠举。因今盐商滋恶,故本朝放宽经营限制,三代清白者可入。”
“官商勾结?”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钻进耳中,不仅徐溥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周洪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