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玘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而今看到众属官如此巴结自己,顿时是笑得合不拢嘴,站在大门的台阶上拱手对相送的属官道:“吾辈为官当清廉如水,今与诸君共勉!”
清廉如水?
此次前来传召的是太监黄盼,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由得古怪地打量这个身穿破洞官服的顺天府尹。
根据他的经验,凡是跟这个词沾上边的官员,全都没有好结果。
东暖阁,檀烟袅袅而起。
礼部左侍郎徐琼现在已经是门党的核心成员,特意过来请奏道:“陛下,天子当以亲耕,以供粢盛,请于二月择日行耕藉礼!”
“耕藉礼是何章程?”朱祐樘已经越来越讨厌繁文缛节的东西,便淡淡地询问道。
礼部左侍郎徐琼渐渐摸清朱祐樘的性情,当即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道:“陛下,章程具在此,请御览!”
刘瑾从徐琼手里接过奏本,而后恭敬地送到朱祐樘的面前。
朱祐樘正在着手拟定神盾营和十二营兵饷改制方案,亦是抽空翻看耕藉礼的流程,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跟自己所想的一般,这耕藉礼要拜一堆神位不说,连同怎么起耕都要分出好几个步骤,而耕种更是要行“三推三返礼”,而阁臣和六部则行“九推九返礼”。
形式主义,这是他的第一观感。
朱祐樘知道天子亲耕是有必要,但这种繁杂的礼仪并不需要,当即将奏本丢下道:“简化再上奏!”
“臣领旨!”礼部左侍郎徐琼发现跟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不由得苦涩地拱手道。
朱祐樘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便是轻轻地抬手意示徐琼退下,却是开始思索神盾营和十二营该如何进行比试。
既然十二营的眼红病犯了,那么自然是以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就可以多拿,谁的拳头软自然要忍气吞声了。
徐琼刚刚退下,黄盼从外面进来,汇报顺天府尹吴玘已经在乾清门等候。
朱祐樘想到天下脚下所发生的荒唐事,当即便召见这位顺天府尹,更是放下手里的工作打算好好地瞧一瞧这位臣子。
死者脖颈处有两道勒痕,仅仅是因为事涉抚宁侯府,竟然连尸检都不进行便急于以自缢结案,自己治下的奇葩官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只是人进来的时候,他发现跟自己所想的大奸大恶之相完全不同,这个小老头的身上竟然充斥着一些文气,而浑身透着几分朴素。
“臣顺天府尹吴玘恭请圣安!”吴玘压抑着心里的狂喜,显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这个身体矮小的官员,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吴大人,今日教坊司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查实是那个官妓自缢身亡!”吴玘先是微微一愣,发现并不是讨论自己升任大理寺卿的事,便是老实地答道。
朱祐樘不由得笑了,不由得带着几分嘲讽地道:“查实?据朕所知,你是连尸检都没有开展便结案了,却不知是如何查实的呢?”
“陛下,官妓乃贱业也,自缢的案子并不少见!此次事涉抚宁侯府,臣认为不宜深究,故而才没有安排尸检,而以自谥结案可令各方满意!”吴玘却是不能理解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关心一个官妓的死活,便说出自己的想法道。
这……
刘瑾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原以为这位顺天府尹怎么都要极力辩解一番,毕竟这种处置简直就是渎职。
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顺天府尹竟然直接承认了,而且还没有掩饰庇护于抚宁侯府,却不知是要唱哪一出。
虽然他已经见惯了不称职的文臣,但如此不称臣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文官,却是平生头一回见到。
朱祐樘亦是有些犯糊涂,便认真地求证道:“你的意思是此案跟抚宁侯府有关,所以不用深入调查了?”
“正该如此!抚宁侯乃大明公侯,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岂能因一介官妓便查罪于公侯之家!”吴玘轻轻地点头,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没病吧?
刘瑾发现今天是涨见识了,显得眼神复杂地打量这个身材矮小的顺天府尹暗道。
朱祐樘不明白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坐上这个要职的,那帮九卿又怎么能将这种人推到大理寺卿的高位,便是板起脸质问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事涉抚宁侯府便不予深究,这便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陛下,王子又岂能真跟庶民相提并论呢?今一介官妓,确实不宜大费周章,以自谥结案为最佳!”吴玘不明白天子为何还在纠着官妓的事,但还是坚持己见地道。
朱祐樘发现跟这种人讲不清道理了,便倒吸一口气道:“吴大人,你是当真还不知罪吗?”
“陛下,臣……何罪之有?”吴玘发现天子似乎生气了,显得十分茫然地道。
朱祐樘不明白为何大明会存在这般荒唐的官员,便直接下达指令地道:“何罪之有?来人,将他的乌纱帽给朕摘了!”
话音刚落,两名大汉将军进来,不由分地将吴玘的乌纱帽摘去。
“陛下,这是为何?”吴玘面对皇命根本无法抗争,却是委屈地反问道。
随着那一顶乌纱帽摘去,吴玘露出了一个大秃头,却不知何时早已经秃顶,亦不怪平日总喜欢穿戴官服。
只是乌纱帽除去之后,刚刚的那丝文气都消失了一般,此刻像是一个秃顶的普通小老头。
朱祐樘并不同情这个有些狼狈的小老头,便淡淡地开口道:“圣人之立法,本以公天下!汝为父母官,当爱民如子,然视民为草芥!朕今若再不除去汝官身,有愧于天下百姓!”
“陛下,臣入仕以来未有贪墨之举,你如此对待良臣,岂不令天下士子寒心乎?”吴玘看到朱祐樘竟然要对自己免官,不由得叫屈地道。
朱祐樘早已经注意到他官服上的破洞,却是十分冷漠地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大明何时只要不贪便能官身永存了?来人,将他拖出去!”
或许吴玘真的为官不贪,但这种人在地方主政还不如贪官。
贪官尚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但吴玘的眼里并无百姓,恐怕制造了不知多少起冤狱。
其实更可怕的是,吴玘这种官员很可能并不是个案,而是还有吴妃这种官员一直潜藏在这支人数庞大的官员队伍中。
更为甚者,这种透着迂腐的科举制度很可能一直在生产吴玘。
“不要!不要!”吴玘被两名大汉将军拖走,看着自己的乌纱帽离自己越来越来,当即便是惊恐地道。
随着吴玘被革职的消息传出,整个官场一片哗然。
“吴玘如此行事自然是要削官为民,当真是大快人心!”
“话是这种没错,但诸位可曾想过陛下为何突然关心起教坊司的案子?”
“陛下这是盯上抚宁侯府,他……他是借教坊司的案子对抚宁侯杀鸡儆猴?”
……
朱祐樘惩治吴玘原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但随着一些官员对事情进行解读,当即进行联想道。
只是随着有心人的不断解读,事情慢慢变了味道。
原本是一个理由进行深究的杀人案,但在有心人的渲染下,却是变成陛下想借官妓的案子来对付那帮武勋。
公义,似乎突然被世人忘记了般,却是由阴谋论取代。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市井有官,旨意降临
西江米巷,大理寺衙门。
“这招谁惹谁不好,竟然胆敢跟陛下过不去!”
“呵呵……等着瞧吧,本官敢保证抚宁侯府得办丧事!”
“陛下都已经关注了,那个朱麒还逃得掉?其他几个侯府怕亦逃不掉!”
……
没有什么比这新鲜出炉的八卦更让官员们感到兴奋,特别他们对武勋集团并没有太大的好感,此刻不免幸灾乐祸起来地道。
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澄提前从大理寺衙门走出,看到自己手下官员跟旁边刑部衙门官员在门口处闲扯,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下官见过宋少卿!”在这里闲聊的官员看到宋澄走出来,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按说,宋澄都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不说下衙要大张旗鼓,但起码该有自己的官轿,但这位大理寺少卿仍旧步行上下衙。
只是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这位大理寺少卿并不是做戏给其他人看,而是确确实实是一个能洁身自好的官员。
虽然不谙人情世故,但确确实实是断案的一把好手。他经手的案子思路十分清晰,处理了不少陈年旧案,比先前任职将近三年的冯贯办的案子还要多。
正是如此,不仅是大理寺的官员对宋澄透着敬佩之意,连同刑部官员亦是敬重这位能克己奉公的大理寺少卿。
宋澄正想要离开,但最后还是停下脚步板起脸道:“汝等皆为司法官员,休要在这里乱嚼舌头!陛下关注顺天府衙办案不尽责是重司法,因教坊司的案子惩治吴玘是重吏治,跟抚宁侯府和武勋之事不可混为一谈!”
“宋少卿教训得是,下官谨记!”在场的官员发现这位大理寺少卿果真是护皇党,当即便一起认错道。
宋澄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知道这些人大概不会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便朝着巷口走去。
在得知教坊司的案子的时候,他是真没有想到堂堂顺天府尹竟然如此对待案情,如此漠视朝廷的法度。
至于皇帝直接将顺天府尹革职,他是由衷地为陛下的做法叫好,如此渎职的官员不惩治简直天理难容。
皇帝因何会关注教坊司的案子并不重要,但做法无疑是值得肯定的,而抛出阴谋论的官员还不如好好地反省,从这件荒唐的事情中吸引教训。
时值黄昏,城东的市井跟往常一般喧闹。
朝廷法度和吏治跟普通的百姓离得太远,对一个官妓的死因亦是无法去关心,大家都是为各自的生计而忙碌。
宋澄一直觉得自己是市井中人,拿着朝廷每个月给的俸禄,做着自己官职该做的事,跟普通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宋大人,您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张屠夫看到宋澄从巷口走进来,当即热情地打招呼道。
宋澄正低头想着案子的事情,听到这个天天打照面的屠夫招呼自己,亦是简单地做了回应。原本他已经从肉摊走了过去,突然像想起什么般,便折回来盯着猪肉。
“宋大人,您是要买猪肉吗?要哪一块呢?”张屠夫看着宋澄满脸凝重地盯着猪肉,便是热情地招呼道。
旁边卖菜的百姓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印象中这位宋大人是从来不会主动买菜,而且云娘过日子很节俭,今天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宋澄看着面前这一大块猪肉顿时犯了难,便认真地比划道:“我只需要三个人的量,我能吃肥的,但云娘要吃瘦的才行,小桃也吃不了太肥的肉!”
“这样吧,我给您割一半全瘦肉,一半五花肉,如何?”张屠夫知道这位是不理家务事的主,当即便热情地道。
宋澄轻轻地点头,便伸手从袖中掏钱道:“甚好,不知要多少钱?”
“宋大人,小的做买卖实诚,收你二十文钱可好?”张屠夫十分利索地划了两刀后,便将两根肉条甩在案上道。
宋澄对这肉价并没有什么概念,这个价格甚至比自己所预期要低上不少,当即便是点头道:“好!”。
“宋大人,您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张屠夫用草条将两条肉绑好,显得利索地挥手道。
宋澄听到这话,显得十分认真地道:“下次得明年了!”
“呃……亦行!”张屠夫没想到宋澄这般较真,先是微微感到错愕,而后便陪着笑脸点头道。
破旧的四合院中,这里的院墙显得要摇摇欲坠般。
一个漂亮的妇人正坐在房门前做针线活,一个锦衣公子哥摇着扇子走进来,显得得意洋洋地瞥了妇人一眼。
美妇人看到这个锦衣公子出现,脸色不由得一沉。
正在淘米的圆脸丫环看到这个公子哥出现,当即便气呼呼地上前质问道:“徐公子,你来这里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