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仁先在来之前已经被授意是副使,要听刘六符的安排,所以见到刘六符不开口,也就傻坐在那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范仲淹眯起眼睛,自己端起了茶杯笑道:“既然没什么事情,贵使不如请回吧。来日决战,还是要离战场稍微远些,我大宋的大炮,可是能一炮轰出数里远。”
这似乎是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却让刘六符感觉到了一种威胁,他也眯起眼睛看向范仲淹。
耶律仁先反倒坐不住了,先开口说道:“难道宋国真的要与我大辽死战吗?哼,我大辽带甲之士百万,就算你们宋国能够防守,你们还有能力打到辽国来?”
“呵呵呵呵……”
范仲淹和王德用都笑了起来。
刘六符叹了口气。
原本辽国地位是在宋国之上的,辽使者也往往会抓住主动权。
但现在耶律仁先已经开口,那就主动权丢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耶律仁先一句你们还有能力打到辽国来,就相当于辽国承认他们攻不破大宋的壁垒。
以前辽宋之间就仿佛最强的矛与最强的盾,盾牌只能防守,而矛也能不断进攻,主动权永远都是抓在辽国人手里,所以曾经宋国只会害怕大辽。
现在强力火器问世之后,那大炮、手榴弹,就已经能够撼动辽国的地位。
耶律仁先的话,就已经在告诉宋国人——你们的盾现在已经有了反击能力,我们的矛已经再也不能主动进攻了。
如此一来,在气势上就落入了下风。
刘六符只能叹道:“经略相公,我想你也应该清楚,辽宋终究是兄弟之国,没必要闹得你死我活。”
“哦?”
范仲淹皱眉道:“难道此次挑起大战的不是你们吗?难道这里不是宋境?难道是我在侵略你辽国的土地?还说什么兄弟之国,你们辽国就这样欺负兄弟?”
刘六符辩解道:“当初元昊起兵要攻宋,向我主递交国书,一同邀请。我主便是看在兄弟之国的面上,将元昊的国书送给宋皇,难道这不是尽了兄弟之国的友谊吗?熟料宋皇却回信嘲讽我主,失了大义在先,我主南下自然在情理之中。”
这就是要把责任推到大宋头上。
然而范仲淹却不高兴了,淡淡地道:“辽主虽然把元昊的国书送来,却言语威胁,要我大宋出钱出力,这算是哪门子的尽兄弟之国友谊。何况我陛下从未有过嘲讽辽主,难道问候一声萧太后,也有过错吗?”
刘六符一下子噎住。
当初李元昊起步向耶律宗真邀请一起攻宋,耶律宗真不太想和宋国打仗,但又想从大宋手里捞好处,于是就用李元昊的事情半威胁大宋,让他花钱了事。
历史上他得逞了,完成了《重熙增币》。可如今赵骏不答应,那赵祯那边自然就只能回绝,并且还罕见地硬气了一回,在信中提及了萧太后。
本来问候一下萧太后是正常礼节,但世人都知道耶律宗真前些年才把萧太后囚禁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清楚是在嘲讽他不孝。
可那也是大家暗地里都知道的事情,放在明面上,那就是平常的问候,摘不出什么毛病。
所以刘六符自然也就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推卸责任。
见刘六符词穷,范仲淹笑道:“因而此战毫无疑问,就是辽主擅自撕毁了当初澶州城下签订的盟约,你们背盟在先,又入侵我大宋在后,就怨不得我们大宋兴兵讨伐,以正名分!”
刘六符就说道:“此番我也是带着我主的诚意来与宋国详谈,希望经略相公能够好好考虑一下,先向宋皇上报此事,我愿意前往汴梁细说。”
“不用了,我皇陛下将河北路所有事宜全权交予我处置,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是打是和,还需我来决断。”
范仲淹向南方拱拱手:“不然的话,若是在和谈期间,你们故意拖延时间,又从后方运来粮草兵马,执意侵犯我大宋,那该如何是好?我自有便宜行事之能,但若辽主真心想谈的话,那倒还有和谈的余地。”
谁都不想打仗,能谈好自然希望谈好。最重要的是,即便辽国那边国力承受不住,大宋其实也不好受。他们先和西夏打,又和辽国打,调拨大量人力物力,对于国力的消耗是肉眼可见的下降。
所以如果能回到谈判桌上,让辽国知难而退,那大宋不仅能换回宝贵的改革时间,还能减少不知道多少士兵的伤亡,让多少百姓不至于因打仗而加征的沉重赋税击倒。
这对于大宋来说,也是件好事。
刘六符见此,便咬牙说道:“我主说,宋国每年的岁贡增加二十万贯,再割让关南十县,他便撤兵!”
“哈哈哈哈哈哈哈!”
范仲淹和王德用再次对视一眼,紧接着,帐篷里发出了欢乐的笑声。
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耶律宗真的条件。
真是让人逗乐。
第229章 你要战,那便战
面对辽国无理的要求,范仲淹与王德用都乐了。
其实王德用跟范仲淹都经历过澶州之战,当时两个人一个十五岁,一个二十五岁。
得知辽国竟然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连下大宋边境数座重镇,打得数十万宋军溃不成军,带给他们的是数不尽的震撼。
站在后世人的角度去看,宋真宗在打赢了澶州之战时,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这显然是宋真宗的软弱无能所致。
然而站在当世人视角去看,其实也能体会到那种眨眼间满朝文武都已经在商议往南迁都的心情。
因为那时的辽国攻势实在是太迅猛,九月辽军攻威虏军、顺安军、北平、保州、定州、祁州、冀州、贝州、德清等地,到十一月便渡过黄河,直取澶州。
虽然边境也不都全被攻破,还有不少地方抵挡住了辽军的进攻,甚至在瀛州之战当中,瀛洲知州李延渥顽强抵抗,大败辽军,杀辽军三万余人,得铠甲兵矢竿牌等战利品数百万,获得了巨大胜利。
但局部战争的失利并没有阻止辽军前进的步伐,他们势如破竹,一路南下,离大宋都城开封府只有一百多公里,似有直取帝都之意。
眼看辽军日益迫近,以至于宋国上下群臣惶恐难安,迁都之说喧嚣尘上。
所以被帝国打到距离自己首都只有一百五十多公里的澶州,这个中滋味自然不是后世人所能感受得到。因而宋真宗的惊魂未定,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的宋国已是天壤之别。
不提宋辽边境自澶州之战后,惊恐的宋真宗在河北路修了多少堡垒营寨,驻扎了多少兵马,单说如今大宋有了一批新式武器装备,俨然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批能征善战的精锐西北边军作为前军,又有范仲淹这样极善于打乌龟战术的指挥官,跟他历史上在西北干的事一样,无脑修碉堡,无脑慢慢推进,结硬寨、打呆仗,傻是傻了点,可就是有效果。
总不能辽国的骑兵还真敢以血肉之躯和宋军的寨墙以及火炮、手榴弹、震天雷碰一碰吧。
所以总结来说。
如今的大宋早已经不是三十六年前那个大宋,如今的辽国也同样江河日下,不是当年威震天下的大辽。
现在范仲淹只想说,我就站在你们辽国面前,你看我还有几分像从前?
“贵使说笑了。”
王德用大笑过后,开口说道:“辽国气势汹汹南下,如今在保塞受挫,不能寸进分毫,焉能如此坐地起价,贪得无厌?”
刘六符辩称道:“虽说我军确实受阻,短时间不能南下。但别忘了,我大军扫平你们宋境诸多军寨、堡垒,连望都、北平都在包围当中,高阳也差点被我们攻破,并非我们不能破城,只是我主心善,愿与你们诚心相谈而已。”
“哦?诚心相谈就是主动撕毁当年订下的合约,悍然入侵我大宋?这也叫诚心?”
范仲淹不满道:“现在看打不破城池,死伤惨重之下,却来求和了。纵使你如何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辽军颓势,眼下还敢如此猖狂,欺我大宋刀枪不利否?”
“经略相公自是威武,宋军的手榴弹和大炮自是雄壮,但叫经略相公知道,我主也不相信宋国的手榴弹是无穷无尽的,而我大辽光骑兵就十余万之众,尚有近二十万步卒,真打下去,一旦火器用尽,大宋还能守城吗?”
刘六符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极为残忍的话,轻声说道:“何况此番元昊也邀我主一同进攻宋国,虽然在我主南下之前,经略相公就很聪明地率先进攻,把元昊击败。然只消他重整兵马,尚还能一战。”
“难道经略相公就真以为,与大辽和西夏陷入死战,能够让宋国安然无恙吗?我看是未必吧,毕竟那所谓的手榴弹,实际上也很难一次性炸死人,只是看着令人害怕而已。”
说到最后,刘六符已经是自信满满。
其实这种自信他更是装出来的,因为辽国人也无法确定宋军的火器还有多少,反正至少他们先和西夏打,再和辽国打,到现在手榴弹还没有停过,给西夏和辽国造成了数万伤亡。
但他清楚这种东西应该储量不多,因为与西夏和辽国的多次战役当中,宋军已经使用了大量的手榴弹。而且这玩意儿杀伤力其实不大,主要是让人惧怕。
只要克服了恐惧,重甲士兵还是能与这东西碰一碰。关键在于马匹容易受惊,这会导致辽国的主要战斗力量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而跟宋朝拼步兵的话,辽国显然拼不赢。
所以刘六符打算诈一诈宋军,看看范仲淹到底还有几分底气。
听到刘六符的话,范仲淹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心虚,只是依旧眯起眼睛,回复道:“若是贵使以为我大宋手榴弹储备不足,那可能让贵使失望了,现在确实已经不多,但百万颗还是有,炸平辽军足够了。”
刘六符就盯着范仲淹,试图从范仲淹的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但可惜的是范仲淹镇定自若,完全没有让他瞧出半点破绽,甚至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令人感觉到很是不安。
他强装镇定道:“范公以为我会相信吗?”
“不信的话,辽军尽管来试试,我大宋从来都不会打无准备的仗,此番我们还为辽国准备了不少东西,到时候希望贵使喜欢。”
范仲淹回答道。
刘六符眼珠子转了转,他觉得范仲淹可能是在唬他,要是真那么有把握,又何必时不时自夸什么大炮能打数里远,手榴弹存货百万,准备了不少东西呢?
正所谓越缺什么就越会炫耀什么,所以刘六符觉得,大概率范仲淹是在故意恫吓,以希望辽国能够就范。
所以思考再三后,他对范仲淹说道:“那经略相公以为,此番战事,应该如何结束?”
范仲淹说道:“一,归还大宋涞水南岸十县。二,大宋取消岁币。三,辽宋签订互不侵犯盟约。四宋辽以涞水为界,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六符立即尖叫道:“宋国既然想和谈,怎么如此没有诚意?这些盟约都是异代定下的规矩,怎么能改?”
范仲淹冷声道:“谁跟你说我大宋想和谈了,我们调集那么多兵马是来跟你们和谈的吗?而且难道不是你们先撕毁了异代盟约,现在反而来指责我们了?就许你们辽人蛮横索要宋土,不许我们收回我们汉人的故土吗?”
他那你们辽人四个字咬得很重,隐约在嘲讽刘六符一个汉人,却给契丹族当牛做马。虽说辽人自称是中华正统,但总归耶律家是契丹族,宋国要争正统,自然要把这个东西划分干净。
“那看来经略相公是执意要打了?”
刘六符问道。
“那就打一场吧。”
范仲淹淡淡地道:“看是你们辽国国力强盛,还是我大宋屹立不倒!”
“送客!”
他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语气掷地有声。
刘六符和耶律仁先对视一眼,显然也没有想到范仲淹如此强硬,就只好起身勉强拱拱手,离开了宋营。
等他们走后,王德用扭过头看向老范道:“相公,看样子这一战非打不可了。”
“辽人太自傲了,他们明明无法打败我们,却还想要好处。”
范仲淹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到了旁边茶几上道:“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堂堂大宋,凭什么每年要给别国银钱?这本身就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王德用笑道:“每年给他们三十万贯不少了,可人都是这样,得陇望蜀、贪心不足,有了仍不满意,还想要更多。辽国这次怕不止是为了关南十县,怕就是冲着火药以及更多的好处而来。”
“嗯。”
范仲淹微微点头:“不狠狠地教训他们一次,他们是不会知道这世道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