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卢御史,我自当多出力立功。”薛白当即便答应去大理寺,却又道:“卢御史稍待,我去告个罪方好离席。”
薛白才走两步,卢铉不愿让他去找杨贵妃,当即使了个眼色,让人直接押了。
两个龙武军士卒才动,薛白却倏然跑开。
“拿住他!”
李静忠站在回廊拐外,正鬼鬼祟祟地看着薛白与卢铉说话,心想方才杨慎矜已经被带走了,可惜薛白没有中计,临时改认了薛灵,此獠确实是有些机警的。
下一刻,薛白却突然奔到他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摁在栏杆处。
“啊!你做什么?”
李静忠大惊失色,以为薛白要杀自己。
耳畔却听到冷冷一句话。
“你们只差一步了是吧?但东宫完了,我要到大理寺交代一切,杨慎矜是为你们所陷害。除了两个人证,不妨猜猜我还有多少证据,你大可来灭口,但且看我落在谁手上了……”
“你!”
李静忠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又有两个龙武军扑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扯开,死死摁住薛白。
“带走,莫惊扰了御宴。”卢铉挥了挥手。
李静忠退了两步,只觉胳膊被扯得生疼。
他眼睁睁地看着薛白就这样被龙武军押走,且还是右相府的人带队押走的,心中不由一惊。
薛白不再说话,只紧紧盯着李静忠。
那眼神里满是狰狞与凶狠,全是一个意思——我要让李亨陪葬!
看得李静忠胆颤心惊。
他心中不停地念道:“得灭口,得想办法灭口……”
***
“太子殿下原来在此,累老奴好找。”
花萼楼上,李亨转过身,只见是高力士过来了,连忙唤道:“阿翁。”
高力士是潜邸老仆,还曾助圣人平定宫乱,资历极高,深受信任,连圣人往日也称他为“将军”,因此皇子皇女往往以“阿翁”称之。
“圣人召殿下询问。”
李亨隐隐不安,小心翼翼问道:“却是为了何事?”
“老奴不知。”
李亨心中愈发警惕,思忖着该如何请对方提点两句。
他从小长在十王宅,其实与高力士并不相熟,往日送礼过去,对方也不肯收。
但他知道,高力士不止一次出手帮过他。
开元二十六年,李瑛死后一年间,李林甫极力主张立李琩为储,正是高力士以一句“推长而立,谁敢复争!”奠定了李亨的太子之位。
天宝五载,韦坚、皇甫惟明案爆发,东宫摇摇欲坠,高力士暗中劝圣人把河西、陇右的兵权移交给王忠嗣,使边境还有名将坐镇,也平息了朝中废太子的声音。
还有这次,陇右老兵落在李林甫手里,李亨胆寒之际,又一次是高力士提醒圣人,王忠嗣西陲建功在即,朝中便有人查陇右老兵,是否太巧了?
以至于今夜,安排薛白认下薛灵,化解了一场有可能的风波……
李亨非常清楚高力士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的不是他李亨一人,而是一个稳定的东宫,一个稳定的大唐。
因此,他也懂得如何求得这位大内侍的同情。
“阿翁,可是为了陇右老兵之事?”
“该是为杨慎衿之事。”
李亨想知道的是,为何分明是杨慎衿谋反了圣人反而召他过去。
他眼中泛出了深深的担忧,道:“阿翁,实话与你说吧。我确实帮过陇右老兵,但并非要他们为我助声势,而是因为他们曾为大唐浴血奋战。可结果呢?李林甫、王鉷如此行事,老卒流血流泪。租庸若再不停,大唐迟早会出大乱的!若可以,我愿舍了这太子之位死谏父皇!”
“圣人不需要太子死谏。”高力士淡淡道,“圣人只需要太子安份。”
“连阿翁也觉得我不安份吗?”
正在此时,李静忠慌忙跑来,惊呼道:“殿下!”
“何事?”
李静忠这才看清高力士的背影,连忙住口,侍立在一边。
高力士不理会这对主仆之事,抬手道:“殿下,请吧。”
李亨走了几步,目光瞥去,能清楚看到李静忠额头上的汗水、眼中的惊恐。
他思来想去,停下了脚步。
“没有任何事需瞒着阿翁,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殿下?将军,此事……”李静忠愈发紧张,道:“薛白被卢铉扣押了,他说……要告发殿下。”
高力士也停下脚步,看向李亨。
李亨被他一看,顿觉浑身冰冷,明白了圣人就是怀疑他嫁祸杨慎矜,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只要涉及到陇右,圣人永远第一个猜忌他,每次都是这样,不讲理一般。
那个昏君只要不把陇右军权拿回去,就永远不肯信任大唐明正言顺的储君!
高力士的意思很明显——殿下若没收拾干净,到了圣人面前,得一直候在那等圣人睡醒,可就没机会收拾了。
但怎么收拾,临时派谁去灭口?圣人、高将军怎么想?
李亨干咽了两下,有些不甘地开口道:“阿翁,能否……再出手救一救薛白?”
“殿下,是不能让他抵达大理寺?”
“是。”
“那可需要老奴出手灭口?”
李亨愣了一下,猜不出高力士是否有试探之意,再想到杨贵妃保护薛白之事,不敢乱答,应道:“绝无此意,唯求阿翁救一救他。”
终于,高力士叹息了一声,道:“那就请殿下卖老奴一个面子,往后安份些,可好?”
第69章 灯火阑珊
一辆马车上,杜希望睁开眼。
“老夫睡了多久了?”
“阿郎,有一刻了。”
“圣人还未再开宴?”
“是。”
杜希望依旧困倦,但还是下了马车,重新往花萼楼走去,抬头看着那漫天的灯火,心中愈发火大。
这一整夜的御宴,也不知要凭白燃掉多少灯油?若能省下来,又可供多少河东灾民口粮?
但圣人早就不听他们这些老臣的劝说了。
包括西陲的战事亦是同理,苦苦哀求,请圣人不要再逼迫王忠嗣强攻石堡城,却根本阻止不了圣人那颗好大喜功的心。
不知有多少有识之士敢怒而不敢言。
好在储君贤明,大唐的将来总归能好……
花萼楼中有人出来。
“杜公,右相欲害我!”
“闭嘴。”
突然一声喊,杜希望目光看去,只见薛白被人押着,一个穿浅绿官袍的官员正在堵他的嘴。
杜希望不太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因薛白投靠了李林甫,但个中情由他亦明白,满腔怒气,最后也只能怪那该死的柳勣!
再想到不久前杜有邻的请托,他还是上前拦道:“何事拿人?”
卢铉并不怕他,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下官奉圣谕行事,还请杜公莫要为难。”
杜希望虽曾叱咤西北、威震吐蕃,如今却不为圣人重用,任的闲职,确无权干涉卢铉,问道:“出了何事?”
卢铉道:“杜公不必知晓。”
又问了几句,得不到回答,杜希望无奈,只好袖子一甩去求见圣人,心里却很清楚圣人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卢铉转头看着那紫色的官袍远去,冷笑一声,心想杜希望战功、文章名重天下又如何?权力还远不如他这右相的一条走狗。
被这般耽误了一会,正要再离开,身后却忽然有人唤了一声。
“薛郎君。”
卢铉回过头看去,见是杨贵妃身边的宫娥张云容,不敢怠慢,连忙深深行了叉手礼,赔笑道:“张娘子上元安康。”
“你敢堵着薛郎君的嘴?还不放开,贵妃要带他去见圣人。”
卢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要说的话竟已被堵死了。
他心里想不明白,圣人吩咐他审薛白,谁敢冒着得罪圣人的风险告诉杨贵妃?
***
“多谢高将军。”
花萼楼上,眼看杨玉环万福而谢,高力士连忙躬身赔笑,道:“贵妃万莫如此多礼。”
“我姐妹欠了这小薛白不少人情,当还的。”杨玉环道:“这一眨眼工夫,他竟又能惹出麻烦来。”
“是啊,这小子太会惹事。贵妃该还的人情还过也便是了。”
杨玉环很好奇的样子,小声问道:“圣人为何忽然恼他了?”
“贵妃不必理会,无非有人嚼舌,说些不干不净的。”
杨玉环当即明白过来,好在人既然救回来了,往后解释一句也就好了。倘若没救回来,那出了这兴庆宫,她亦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