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几个知情人认为这是李隆基当年给李祚赐名的功劳,真正了解薛白之人却知道这是包括颜真卿、李泌等心系社稷黎民者努力了数十年的心血。
“好。”
李祚点了点头。
李泌长舒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笑,安排官员们准备祭祀。
私下里,李祚道:“我在西域,见到了姑姑。”
“殿下是说……和政郡主?”
“是,我听闻西域有个小国的女王曾是大唐公主,便向封将军打听此事,封将军便将一切都告诉我了,父皇待宗室还是有所包容的,他也没有违背对封将军的诺言。”李祚道:“父皇从来没想过篡夺李唐,他从来只想让大唐一直强盛下去。”
李泌感觉李祚已意识到了薛白并非李氏子孙,不免担心李祚不再认李氏,直到李祚开始祭告太庙,在诸帝牌位面前以“子孙”自称,他才安下心来。
那么多年在李祚心里树立的认同感不会轻易消失。
***
“朕若将皇位传给太子,长源兄就不必再忧心忡忡了吧?”
次年,一个平常日子里的宣政殿对奏时,薛白忽然向李泌问了一句。
李泌一愣,心知这话答了,那便是“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的大罪,连忙站起身否认。
“敢问陛下,是何人在污蔑臣?”
“没有人中伤你。”薛白道,“朕是真心打算退位了。”
李泌在权力场上沉浮了一辈子,自是不信,一点也不敢表露出要扶持太子的样子。
薛白懒得与他勾心斗角,道:“腾空子一直想到王屋山修道,皇后与诸嫔妃也厌倦了这宫城生活,因此,朕打算退位修道,颐养天年。”
听得“修道”二字,李泌恍惚了一下。
他终于不再与薛白斗心眼,而是讶然道:“修道?陛下从来只谈‘格物致知’,何时对道家起了兴趣?”
“怎么?只许你李长源修道?天下名山是你家的?”
薛白语气轻松,与其说想要修道,倒更像是想去游山玩水。
他拍了拍李泌的肩,又莞尔道:“如你所言,‘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朕决心采纳你这个谏言。”
这句玩笑话让李泌有些失神。
可等他反应过来,薛白已走掉了,身影不再像过往三十多年间那般威严而沉重,显出些仙风道骨的潇洒。
不知为何,李泌怅然若失。
当年他受颜真卿之托出山,本以为数月便可归隐,没想到,在朝中一待就待了一辈子。
昔年在山间手植的柿树也许已亭亭如盖,打坐的石台或许已布满青苔……他再没能回去看一眼。
可那位搅动了天下风云的陛下,却要一走了之了?
不论如何,李泌终于是守护住了李唐宗社。
接替颜真卿之后,又付出了三十多年的心血,他终于把李祚培养成了李氏子孙,扶上了皇位。
这或许便是他平生要修的道。
***
永延元年。
李泌站在群臣之首,看着御榻上英姿勃发的李氏天子,觉得自己一生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经过太上皇三十余年的治理,大唐已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
东边,巨轮远航于大洋之上,西边,朝廷计划着在二十年内修成前往巴格达的直道,这横跨两万里的疆土上,百姓富足,文化灿烂,日新月异。
李泌知足了,且萌生了功成身退之心。
待到永延二年,朝局稳定下来,他授意官员上书请立太子,自己则在书房中写下了一封告老致仕的折子,次日亲自呈于李祚。
这次觐见,李泌心里颇为轻松,入宫前便让闲云将道袍挂起来晒了。
然而,
“陛下说什么?”李泌回过神来,问道:“何谓‘改制’?”
“朕时常在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往后若子孙不肖,如何治理得了这数万里的疆域……”
李泌对这些话十分耳熟,知道是《新思报》上那些文人的言论,不由深深皱起了眉。
他好不容易让当今天子认同了李氏子孙的身份,可没想到一转头,这个年轻的李氏天子又不认同帝王的身份了。
“陛下!”李泌不得不提高音量,打断了李祚的荒唐言论。
他心里的清风白云在这一刻渐渐远去。
于他而言,守卫李唐宗庙的斗争又开始了。
***
风吹过山林,鹤发松姿的老者在树下打了一套拳,气定神闲地收了势,拿起一封报纸在躺椅上看了起来。
他依旧关注着天下事。
但他已学会了改变世事不一定要靠权力,也可以靠思想。
这是更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如同种下一颗颗种子,然后静待花开。
良久,他放下了那份报纸离开。
衣袖一挥,像是洒下了满唐的华彩……
完本感言
昨晚到今天我一直在想该写个什么样的番外,但特定背景下想写的故事都写完了,再添也只能添些重复性的东西,把《终宋》甚至《我非》的番外移过来也不会有太多差别。
既然是唐朝,最后以李白与白鱀遨游长江来表达时代的变化,是我更喜欢的方式,实在没有想要再往后添的内容了。
想清楚这点之后,我开始写这篇迟来的完本感言和大家告别。
首先,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每个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常想我的一粥一饭都是来自你们的支持,感谢你们对我的成就,也感谢一年零五个月的时光里大家的陪伴。
写感言对我来说是比写故事还难的事,我始终觉得对大家最真挚的感谢是不断更,好比员工对老板再怎么拍胸脯,都不如兢兢业业地干活。
我一直很怕有人等着看更新然后当天没等到。
说说这本书吧。
与《终宋》一样,我在整本书设定了一个内核和主线,《终宋》是一腔毅勇扫除懦弱,《满唐》则是贵贱之间的自我身份认同,并选在唐中期世族寒庶矛盾爆发的时间点进行这个命题。
从最开始的书僮、逃奴身份,命贱可以被直接活埋;中期需要攀附贵权、假冒皇嗣才能打破阶层;后期在贵贱的立场之间做出选择,始终讨论的是薛白本身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在获得权力过程中他的初心与改变。
从小说背景脱离出来,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在成长过程中是否想要维持自我的故事。
我写书需要这样一个“一以贯之”的内核与主线,有它在,我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整体才能不散。结构是根据它搭建,矛盾冲突是因为它,故事由它而起也由它而结束。
当然,这么写必然得舍弃很多东西,比如无法脱离这个稳定的内核去追求更多的爽点,就像圆规有一支脚是固定的才能画圆,我只能得到圆之内的东西,但这就是我的写作模式。
17个月的时间里持续创作370万字,平均每天近7千字,没有断更,当天构思、写作、发布,落子无悔,经历无数个夜晚的艰熬,硬生生地从无到有完整写出了想写的故事。再多的不足,都是我尽了最大努力之后能力以外的事,对我而言,心里已经没有遗憾了。
将近五年的时间,我还没有经历过完全不码字的一天,完结之后感觉空落落的,所以我应该会很快开始准备新书,做完准备之后就发。
也许今晚依旧会坐在电脑前。
***
最后,由衷地感谢你们所有人,感谢我每一个读者。
我很不舍这个故事,也很不舍这段通过写作与阅读相互伴陪的时光,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每个故事也总会有个句号。
所以告个别,我应该很快就会思念大家。
新书再见。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