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酒都没喝一杯,径直扬长而去。
张忠志则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迫不及待去见薛白。
在门口被拦下,他不说废话,直接称他要向雍王献策,减少范阳驻军的军费开支,还能革除军将不听朝廷调令的积弊。
这次,薛白很快就接见了他。
“末将拜见雍王!”
诗书礼教果然还是有用的,张忠志只到了州学去了一次,举止礼数马上就得体了很多,对着薛白行礼相见之后,马上就献上了良策,愿为军屯一事效力。
对于张忠志的表忠,薛白没有太多的意外。
薛白都没问李泌要如何收服河北诸将,就是早打定主意,要给这些人一个新的盼头。
东平郡王当得了皇帝雍王就当不了吗?
***
薛白近来在范阳的行事还算顺利,一些跋扈的将领都对他低了头,军屯、学政之事也渐渐展开。
可到了十月,刁氏兄弟从扬州回来,却是没把颜嫣与青岚接来,只是带了几封信。
颜嫣在信上撒娇般地说范阳那般冷,她身子骨弱,才不要来。
之后她才认真正经地说起来,认为在这种薛白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的时候,还是不宜因为把家眷接到范阳,而给人一种意图割据的感觉。
末了,她打赌薛白在范阳也待不了几个月了,想必很快就要回长安。
还开玩笑地说,待到开了年,天气暖和了,若薛白还未归长安,她便北上。可若她赌对了,却是要薛白到扬州去接她的。
薛白看过信,心中不免怅然。
有一瞬间,他甚至起了亲自去扬州的念头。
但颜嫣打的这个赌却有些蛮横,不管薛白的判断,擅自就定了赌注。
其实薛白也认为,自己在范阳本就是待不了太久的。
毕竟长安那边,李琮已折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另外,开了年也不会春暖花开。因为李琮改了岁首,开年时依旧还是寒冬腊月。
***
十月初七。
马上要过年了,长安城中却还是毫无年节的气氛。
哪怕朝廷反复下诏提醒,百姓们依旧不习惯今年的十一月就是正朔。
信使从北而来,进入城门前,只见有百姓蹲在张榜处议论着。
“这般算来,今年才十个月哩。”
“反正是农闲,闲着也是闲着,就过个年吧。”
“你说那宦官是怎想的好端端地,改我们的年节。”
“我听说啊,有术士给他算过了,他会在应顺二年的腊月初一有血光之灾。为了避谶,他就把年节给改了。”
“死宦官!”
也不知是谁骂了一句之后,众人听到了有马蹄声过来,一哄而散。
信使一路奔往宫城,将范阳的情报递到了窦文扬手中。
因没能在薛白身边安插眼线,他们能打探到的都是范阳官吏都知道的情况。
“雍王在河北大肆兴办官学、冶炼农具、开垦军屯……”
只看信报上罗列的种种数字,窦文扬便能感受到河北的日新月异。
他不由好奇薛白到底如何有那许多钱财,能供其这般大手大脚。
“窦公忘了吗?范阳叛军掠去的大量金帛子女,都成了雍王的战利品。”
窦文扬恍然大悟,拍膝道:“怪不得,我说他留在范阳,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如此一来,若是比财力,圣人就比薛白差了太多了,毕竟据他所知,内帑里都没几个钱了。
他拿着情报就去见了李琮。
两人分析着薛白在河北的动向,紧迫感就更强了。
“圣人,雍王如此行事,不出两年,则河北军心俱为他所收服啊。”
他们都不傻,知道将门子弟都受薛白教导,士卒们开垦了粮食再由薛白收购,必将牢牢掌握住范阳军。且薛白还是拿着安氏史氏留下的大量的钱财,朝廷等不到他钱财用尽。
如此一来,把薛白放在河北越久他们就越危险了。
李琮想要应对,也想收买人心,只是苦于没有钱财,不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如何是好?”
“奴才有两个办法。”窦文扬眼珠转动着,道:“一是,朝廷向河北收税,如此则此增彼消,但雍王只怕是不会奉旨。”
李琮也认为薛白有心割据,肯定是不会奉旨缴税的。
“还有一个办法呢?”
窦文扬道:“既不能向河北收税,那就只能向别处收取了。”
说得简单,李琮却知道此事绝不容易,问道:“颜真卿把持朝堂,一定不会答应。”
窦文扬早有腹案,应道:“租庸调与各项杂税不能增收,自太上皇在位以来,各地官员却有向天子进贡的惯例。”
进贡与收税还不相同,乃是进皇帝的左藏库,而非国库。李琮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可,各地官员还没有主动为朕进贡的啊。”
“圣人忘了吗?太上皇在蜀郡之时,为了各地的赋税进贡,可是往天下各道都安排了节度使与郡守官员的,比如,永王。”
李琮当即意识到,他到了需要父兄支持的时候了……
第535章 自强
梨园,落雪满枝似梨花。
寒冷的天气里,戏台上的江采萍与范女穿着有些单薄的戏袍,舞动着长袖,正在唱李隆基写的新曲。
一场变乱改变了他们的人生,幽居深宫,唯有曲艺还在安慰他们心中的失落。
李隆基手捧着一杯暖酒,眼神落寞,心中的悲哀却唯有借诗歌戏曲来抒发。喜欢这些喜欢了一辈子,到如今才是他创作的高峰。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此前的诗歌是无病呻吟的平庸之作。
高力士坐陪在一旁,见有窦文扬往这边来了,起身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后脸色略有些不快,向李隆基道:“太上皇,圣人来向你请安了。”
李隆基并不想看见李琮那张丑脸,但也是希望李琮能常常向他请安。否则宫中那些势力眼就会认为太上皇不受重视,进而克扣他的吃穿用度。
他也看出了高力士的不快,以高力士的城府,只要想不露声色,谁都看不出来,此时显然是对窦文扬十分不满了。
主仆二人都不太高兴,但无可奈何,唯有打起精神去应对。
见了礼,气氛有些尴尬。
自从李琮下旨改载为年,重定正朔。就已是否定了李隆基的功绩,自诩功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在李隆基眼里,这个儿子不过是个被外臣挟持的无能废物。
相看两厌,无言以对。
末了还是窦文扬先开口道:“太上皇,如今左藏库空虚,该让各州县进贡宝物,以供宫中花销。只是各郡长官不服圣人中旨,还得是太上皇吩咐才管用。”
李隆基摆摆手,意兴阑珊道:“朕还能吩咐得动谁来?”
这就是推辞了,李琮继位至今还不到两年,李隆基必然对天下各郡县还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窦文扬便道:“太上皇在蜀郡时,曾派了许多皇子重臣往各道……”
“你一个奴婢,也配与太上皇交谈吗?!”
高力士突然开口喝叱了窦文扬一句。
窦文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眼中光芒阴晴不定,最后道:“奴婢是替圣人相询。”
“圣人有话要问自会开口,父子之间,还需你这阉奴帮腔吗?!”
窦文扬大怒。
他如今才是监内侍省,实权更不知比高力士大了多少,如何能让高力士这般羞辱。
“高翁就不曾为太上皇传过话吗?若如此,往后高翁开口,谁知是否太上皇之意!”
李琮连忙打圆场,令窦文扬住口,向高力士道:“你们都下去,我与父皇谈。”
以往,高力士得势时他唤作“阿翁”,如今自然不会再如此相称,不过是一个奴婢。
待两個奴婢退下去,李琮看了李隆基一眼,却还是不开口。
李隆基就是看不惯他无能的样子,反而先开了口,道:“朕近来回忆往事,甚是后悔,当初不该杀李瑛啊。”
李琮觉得这话是在讥他远不如李瑛,心中不快。
只听李隆基继续道:“如今平反了李瑛,他在天之灵终于原谅朕了,前几日给朕托梦,他还有一缕冤魂无处可归,需有子嗣到陵寝守孝三年,诚心向上苍祷告。”
李瑛的子嗣都过继给了李琮,养育之恩不可断绝,那如今就唯有雍王一人可以守孝了。
这是李隆基一到长安就认下薛白身份的目的,确认了皇孙的身份,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限制薛白。
可惜,他的大儿子是个蠢的,不懂得让权于他。把持着仅剩的一点权力,交给了一个宦官。
直到此时,李琮有求于他了,他才肯吐露出他的办法。
此前若这般说,薛白会以史思明叛乱为借口拒绝,如今叛乱已平,天下安宁,正是一个契机。
李琮闻言,先是十分认同这是个好办法。下一个念头却是觉得李隆基还是手段高超,不免有了忌惮之意,脸上却不显,而是道:“父皇妙计。”
李隆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你不可放那竖子久在范阳,尾大不掉。”
“父皇如何知他在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