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嫣自是知晓这些,不过是开个玩笑。
青岚却是又吓到了,连忙摇头道:“我就只能管一些小钱我……到了宫中,是不是要交出来啊?”
“她逗你的。”
三人吃了一顿价格不菲却极难吃的饭,青岚还真拿算盘算了一下,颇为心疼,暗忖住在这大明宫里的人怎就如此没有见识,能犯这样的傻。
搬到少阳院的第一个夜晚并没有改变薛白太多的习惯。
夜幕降下。
书房中,青岚还在忙着拾掇各种物件,总是只把背影留给薛白。
她偶尔也捋起有些散落的发丝,眼神里泛起思忖之意,想着某样物件该摆在哪。
薛白见了,不由上前搂住她。
“皇甫良娣,还在忙什么?”
“郎君。”
这种时候青岚就知道唤他往日里的称呼了,但却低下头,羞赧地拒绝了薛白。
“娘子说搬了新家害怕,让我们早些过去。”
是夜,薛白与颜嫣、青岚又是一起睡的,这是颜嫣有些孩子气的习惯,以往她似乎没觉得此事有多少不便。
这件事最开始其实是很单纯的。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聊的都是少阳院里种种不如他们宫外宅院的地方。
说着说着,青岚便没了声音,她忙了一整天,很快就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
“睡吧。”
“嗯。”颜嫣老老实实地应了,有些担心道:“宫里会不会有很多宫变啊?”
她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但其实薛白这种阴谋篡位之人,被人砍倒也很正常。
薛白遂让她倚进怀里,道:“放心吧,宫城住得不舒服,但比普通宅院安全。”
“那也是。”
屋内静下来。
薛白闭上眼,似乎睡了许久,可隐隐约约总觉得新环境不安全,睡不熟。
夜最深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刷着他的脸。
睁开眼,朦胧的月光中,发现颜嫣还没睡,眨了眨眼,是她的睫毛碰到了他的脸颊。
“睡吧。”
“睡不着。”
薛白遂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们的关系虽已有了突破,可有时他还总是像照料小孩一般照料她。
“问你一个问题。”颜嫣小声道,“你防着女子怀上你的子嗣吗?”
“嗯?”
薛白惊讶于她能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他看了她一会,隐隐觉得她那好奇的眼神里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光,这丫头近来渐渐有些开窍了。
“你也防着我吗?”她又问道。
两人没有再说话。
倒是青岚,在这夜做了个梦。
她梦到大明宫下的地龙翻了个身,摇摇晃晃的,她梦到颜嫣与薛白在地震中摔倒了,发出沉闷的痛叫声。
她想醒过来救他们,可白日里太累了,眼皮沉得厉害,总是醒不过来……
过了很久,颜嫣才终于搂着薛白沉沉睡去。
她其实还不太适应少阳院的生活,但她觉得与薛白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这让她很安心,给了她适应新生活的勇气。
***
日出东方。
朝阳从少阳院东侧的宫墙上缓缓升起,然后才洒在大明宫中轴线的石板上。
“殿下。”
“殿下。”
一声声呼唤着,宣政殿上方的飞檐才映出第一缕阳光,身着衮袍的年轻人已走上了石阶。
他回头看去,正见百官来朝……
第551章 执政
崔祐甫敢抢宰相风头,陈希烈当面虽没发作,心里却耿耿于怀。
他回到官署后思来想去,便拟了一道公文,把崔祐甫外放为江陵长史。
永王之乱、雍王掌权,朝廷官员本就面临一系列的调动,这个小小的任命混在其中,看似是让崔祐甫补江陵的阙,其实是想将他赶出朝廷中枢,也不易被人发觉。
公文递上去之后没两日,薛白就批复了,驳掉了其中的几项任命,恰就包括崔祐甫的外放。
陈希烈得到回执,不由疑惑太子是何心意,是觉得那愣头青不适应江陵长史吗?
也不知那日崔祐甫的小动作殿下看到了没有,想必以殿下之敏锐,当不至于忽略。
猜测良久,陈希烈愈感委屈,埋怨殿下总不会是利用完了自己,就嫌弃自己老迈无能而过河拆桥吧。
若偏心更为年富力强、干劲十足的崔祐甫,这么快就喜新厌旧,未免也太不讲究规矩了。
他惊疑不定之际,薛白已搬进了少阳院,开始每逢单日就在宣政殿小朝会。
朝会这种事,李隆基后面在位这些年,基本都是没有的,李琮倒是很勤政,凡有国务就开大朝会,可惜形式大于内容。
现在薛白监国,则是宣布每逢单日小朝会。倒也不大动干戈,而是召少数几个重臣议事,形式比较简单。
当然,要复杂也复杂不了,毕竟还不是天子。
天还未亮,陈希烈就到了大明宫门前。
他等候时回头见了长安城笔直的街道,不由喃喃道:“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这是薛白以前彻夜陪李隆基打骨牌时所作的诗,当年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薛白在炫耀圣眷。可陈希烈今日重新念这首诗,忽然意识到,也许当年殿下就发下宏愿要掌大唐权柄。
不一会儿,愈多的官员站在了陈希烈身后,有些甚至都是不必来朝会的,趁机来结党营私罢了。陈希烈也笑呵呵地与他们聊上几句,颇显和善。
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马缓缓而来,远远看着就能感到气格雄浑。等候的官员们见了这人,纷纷让开,让他到前面,直到他站到了陈希烈的后面,是颜真卿。
“颜公,请。”
陈希烈笑了笑,请颜真卿站到自己前面。
颜真卿摆了摆手,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刻意地示好与寒暄,独自思虑着什么。
相比而言,他远比陈希烈要有气场。
一众官员见了,神色纷纷肃穆起来,列队而立,不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人能阻止颜真卿重新拜相,且不论其身份,只看往这一站的气势,陈希烈的话语权就不可能大过颜真卿。
当年之所以屈居于李林甫之下乃陈希烈一时之软弱,如今却可知,软弱绝非一时。
天蒙蒙亮之际,宫门缓缓被打开。
众人依次进入大明宫,走到宣政殿的石阶前,抬眼望去,恰见那年轻的大唐太子迎着朝阳立在殿前,锐气十足。
***
是日朝议,李琮因还在养病而没有来,御榻空在那儿,并无人坐。
薛白命李猪儿在偏殿竖了一道屏风,屏风后摆了一张大桌案,摆着各道公文与地图,显得有些凌乱,于礼制不合。
先提出异议的反而是颜真卿,指出这种布置破坏了宣政殿的格局,薛白虚心接受了这批评,但也没命人撤下去。
接着,颜真卿竟是十分严肃地指出薛白没有遵礼法先去给圣人请安,薛白则答圣人更忧心国事,盼众臣能为他分忧,而不是纠结一些虚礼。
“朝廷经历战乱,正处纲纪废弛之时。倘若殿下不能秉守礼仪,如何规范君臣?”颜真卿却愈发认真。
陈希烈一听,敏锐地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在礼仪之事上有着分歧,且并不像伪装。
他盼着他们能因此事而开始失和,可薛白却没有因为几句批评而心怀芥蒂,依旧是虚心接受的态度,改不改就另说了,接着当即提出让颜真卿复相。
此事顺理成章,无人反对。
陈希烈早有预料,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可没想到,紧接着,薛白竟又提出了想调杜有邻回朝担当中书侍郎,步入宰相之列。
众臣不由哗然,认为他就算想提拔心腹,这吃相未免太急、太难看了。
若有三个宰相,议事时只要两人通气就能决定大事。而现在的宰相之列中,韦见素原本就有要致仕之意,近来自称中风,避居家中不来上朝,颜真卿本就比陈希烈强势,入相后必然抢走大半的话语权。
颜真卿人品才干出众,再加上方才他叱责了薛白几句,显得十分方正,大家可以接受。杜有邻呢?才能平庸,显然就是薛白的传声筒。
可以想到一旦颜真卿、杜有邻并相,中书门下就是薛白一言堂。
于是,此时不少官员心中甚至起了嘲讽之意,暗想颜真卿是薛白的岳丈,杜有邻也是薛白的岳丈,全都提携为宰相,可见薛白治国的办法就是岳丈治国。
他们自然是反对。
就连颜真卿都觉得不妥,面对群臣的意见,并不开口帮薛白。
此事暂时也就作罢。
薛白不以为意,径直议论起国事。
“太上皇与圣人命我监国,但我年轻识浅,还望诸君能不吝赐教,畅所欲言,百无禁忌。先说几桩紧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