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了你们的心!”
李腾空摇头不已,泪水滚滚而流。
“阿姐你知道自己说的是怎样的浑话吗?你把所有人都当成玩物,右相府就这么了不起吗?我生在这样的家里……我真是罪大恶极,我就不该嫁人!”
匕首割过。
一缕青丝落在地上,李腾空毫不犹豫,还要再割。
“别割了……好,女冠,你想当女冠,随你。”李十一娘抬起手,道:“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也闹够了,放下匕首,此事与我无关,好吧?”
李腾空噙着泪,丢掉手里的匕首,显得极是倔强。
“以后我再多管你一件事,让我夫婿挨千刀。”李十一娘亦不高兴,赌咒了一句,转身就走。
李腾空抹了眼,不再哭,自去收拾她的书卷,为离家作准备。
皎奴当即跪倒,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听十一娘指派。”
“起来,你去与他说,都是误……”
一张纸笺从书卷中掉了下来。
李腾空俯身要捡,映入眼眸的,却又是纸笺上那首看过无数遍的词。
***
次日,申时。
在茶楼上望了许久,唯见到少女的身影独立于梨花树下,薛白想了想,还是起身过去。
“宗小娘子?”
李腾空手指一颤,回过身来,许久没说话。
薛白道:“有人约我来,但似乎爽约了,没想到恰遇到宗小娘子。”
“我……我也是正好路过。”
“我近来结交了诗坛大家,杜甫,听说过吧?他与我说,天宝三载,李白娶了宗氏,乃宰相门第,可是你的亲戚?”
“嗯,若算辈份,我还高一辈。”
“那连李白也要唤你一声姑姑了?”
李腾空不由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薛白,大胆地看了好一会儿,似要将他记在心里。
“嗯?”薛白问道:“对了,你那位朋友,还好吗?”
“她……很好啊,昨日还拜在启玄真人门下为女冠。”
“出家了?”薛白回过头看她。
“她不是为了别的,真就是从小喜欢修道、喜欢医术。与你说,启玄真人可不是轻易收徒的,他医术高超,为《素问》补注二十四卷,总之我那位朋友是很不容易才得以拜师……”
李腾空说着说着,不小心与薛白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眼中有些愧疚与遗憾,忽觉心里像被蛰了一下。
其后她又想,就该让他愧疚、遗憾,这样他才能记得她。
“我走了。”
李腾空笑了笑,走开几步,回头再看了薛白一眼,狠狠心,加快脚步跑开。
……
暮鼓声响,东市的坊楼上亮起了灯笼。
在这有宵禁的傍晚,灯火远远不如上元夜好看。
少女抬头看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天宝六载的上元夜虽然也很开心,但她原本还以为天宝七载可以与他执手逛灯市的。
第88章 考验
转眼到了三月,长安城天气转暖。
四更天,薛白推了推还在酣睡的杜甫。
“子美兄,今日春闱,你该去应试了。”
杜甫翻了个身,喃喃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昨夜入睡前大家聊到待春闱放榜了得作首述志诗,他竟是在睡梦中已酝酿出了几句。
元结醒得早,还在整理着衣冠。
这是个气质卓绝的年轻人,才华出众,品格坚毅。他还交游广阔,到长安以后每天都要出去见朋友。
他向薛白笑道:“对这场春闱,我看你比子美兄还要认真。”
“科举入仕是大事。”
过了一会,杜甫才醒了,也不换衣服,直接就要随元结出门。
杜五郎连忙递过一套新的文房四宝,道:“这是我与薛白赠杜公的礼物,愿杜公文场大捷、金榜题名。”
“哈哈。”杜甫洒脱收下,揽过杜五郎的肩,笑道:“到时请你喝酒,喝好酒。”
“诶,好。”
四人出了号舍,离开太学馆。
今日不必再等待晨鼓,金吾卫和街坊使提前把务本坊的坊门打开,长街上到处都是举子,正是“麻衣如雪,纷然满于九衢”。
晨曦微露,仿佛给远处的皇城披上了一件轻纱。
举子们很明显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粗布麻衣、风尘仆仆;一种是锦锈衣冠、轻裘肥马,此时此刻难得地汇聚在一起,在皇城的安上门前等候。
三四千人汇聚一堂,热闹无比。
春闱并不只有进士科,还有明经、律、算各科,这些都是常科,即常例每年都有。
天宝六载与往年不同,多了一个制科。乃是圣人心血来潮,下诏征天下士人有一艺者,皆可到京师就选,为“风雅古调科”。
这次春闱,寒门布衣非常之多,参加风雅古调科的举子们不需要通过州县的贡试。
薛白几次路过那些成群结伴的布衣举子,都隐隐听到了一些相似的话。
“我必以诗文谏圣人,斥奸臣之恶!”
“今科我不求登第,只求让圣人知晓,因韦坚案牵连,黄河沿岸死了多少漕吏、船夫!”
“……”
薛白吸了吸鼻子,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嗅到了躁动的气息。
气氛不对。
开春以来,天下举子们汇到长安,在日复一日的文会中抨击时政,有种愤怒一直都在蔓延。
像是一个个小火苗在今日汇聚起来,隐隐地有些燎原之势。
“次山兄。”
“嗯?”
“伱也听到了?”
“莫要声张。”元结拉着薛白避到街边,低声道:“各地举子有怨气。”
“书生意气,做不成事的。”
“我明白,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安抚他们。”元结道:“今日之前,你没听到风声吧?”
薛白点点头,心里对元结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这是结为朋党的好人选。
“走吧。”
两人跟上同伴。
正听得前方几个锦袍举子在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今科取消了殿试,省试之后,圣人不会亲试,仍委尚书省及左右丞诸司,委御史中丞更加对试。”
“不可能,大唐开国以来,圣人不亲临制举考试,还从未有过!”
“我阿爷与我说的,不可能有假。”
“御史中丞?王鉷?”
“对,最后一场,由王中丞审查。”
像是石头投入水中激起涟漪一般,关于圣人不临殿试的消息,并不止这一处在说。
其中还有人听到了薛白的名字。
“虢国夫人之面首薛白,献骨牌于圣人,使圣人沉迷嬉戏,无心国政,连科举取才这等大事也不理会了。”
“裙带祸国!”
杜五郎听得愣愣的,拉过薛白,安慰道:“你莫听他们的,斗鸡比骨牌好玩多了。他们怎不说圣人是为了神鸡童才不来的。”
不远处,有个披着轻裘的生徒想必也是听到了议论,哈哈大笑,高声喊道:“我早便说了,骨牌最是好玩!”
前方那几个锦袍举子转头看向这人,议论起来。
“那蠢货是谁?”
“杨护,二王三恪的旁支,捡了个弘农郡公一系的大便宜。”
“嘘,他堂弟杨齐宣是右相的十一女婿……”
忽然,皇城鼓响。
“卯时已到!”
“依准例,安上门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