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不敢逗她,但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因默契而同时笑了出来。
因为想到了他们常说的那句话。
“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
中元节过后,在终南山居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回程时,薛白随着圣人的车队而行。
他驱马走在颜嫣的马车旁,一路都老老实实的。
此行虽没能根治颜嫣的病,好在得名医调理,还是稳固住了她的病情;他还教会了李季兰写戏文。
从唐昌公主口中了解到宫闱旧事,确立了志向;与庆王结成了暂时的同盟;与咸宜公主夫妇化敌为友;以几首词作增进了圣人、贵妃的好感。
与宁亲公主驸马、广平王也有了初步的接触。
从局势上来说,把咸宜公主这个最爱出头的拉拢过来,右相府、东宫暂时都不能借刀杀人,又不愿亲自出手对付他,想必能得到暂时的安稳。
而且祸水东引,有的是让东宫与右相府烦恼的地方。
当然,之所以这般顺遂,主要是他得了终南山的地利,李亨、李林甫在长安城忙于正经事,没工夫搭理他。
但终究还是要回长安的,往后便不会次次这般顺遂了……
想着这些,薛白抬头看去,恢宏的明德门渐渐展现在了眼前,心情莫名地澎湃起来。
长安城虽更险,却没有让他感到畏惧。
***
七月已到下旬,岁考将至,安禄山将至。
而楼台观发生的诸事,也开始在长安城产生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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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亲公主掀开车帘,向后方望了一眼,恰好能看到薛白跟在玉真公主的马车后面。
目光落回车内,她那虽然老了但还很英俊的丈夫张垍正在闭目养神,好整以暇。
“你做的好事,哪天那姓薛的小子惹出大祸来,看牵不牵连你。”
“那便实话实说罢了。”张垍道:“故人托付,我拒绝不掉。”
“你永远就是这般软弱性子!”宁亲公主不满,道:“谁托付你了?还不是你忘不掉那个逆女。”
“与你说过了,贺秘监致仕归乡时嘱托,以他与我阿爷的交情,我断不可能拒绝他的请求。”张垍道:“即便圣人得知此事,看在贺秘监的面子上,也不会怪罪于我。”
“满口鬼话,我能信你?贺知章是太子老师,此事岂能瞒着太子?”
“此事已说得够多次了。”张垍闭上眼,淡淡道:“公主若不信我,便当是我对四娘旧情未了罢了。”
“张四郎,你太放肆了!”
张垍苦笑,也不知自己是太软弱还是太放肆。
想来,若不软弱,如何会活成今日这般?
“驸马。”宁亲公主叱喝了一句之后却又放柔了声音,道:“夫妻间不该有所隐瞒,你实话说,他背后的势力你知道多少?”
“有何势力?”张垍叹道:“就那么一个小宅子,每月花费几钱,公主已查得清清楚楚。我再多言何益?”
一个话题争来吵去无数次,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像是成了夫妻二人之间的一根刺。
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直到抵达宁亲公主府,有仆从上前通报。
“驸马,有客至,自称替范阳节度使送礼的。”
说话间,一份长长的礼单被递了过来。
宁亲公主看了就不悦,道:“你别收这狗胡的礼!”
“他得圣人恩宠,君子之交该有的。”张垍神态淡定。
宁亲公主无奈,自转回后院。
张垍总是这样,能与所有人都交好,比如,李白亦是他好友,且多次劝他莫与安禄山来往,他偏是能两边都安抚住。
他下了马车,整理了袍袖,踱步前去迎客,在外人眼里依旧是一副逍遥的神仙模样。
唯他自己心知这辈子因尚公主而付出了多少。
***
“薛白为何拒绝了?”
太子别院,李俶一回长安已迫不及待向李亨说了他的想法,李亨对此是认同的。
“他若娶了三娘,尽释前嫌,亦可保日后前程,竟是不愿吗?”
李俶道:“他说,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李亨忽然想到了一个隐秘的传闻,眼神一变,脸色当即有些难看起来……薛白是因为杜二娘?
他背过身,没让人发现他的不悦。
“看来是李琮许诺了他更大的好处?”李俶问道。
“有可能。”
“孩儿以为,还是当拉拢薛白,他很懂得讨好圣人、贵妃、高将军。”李俶道:“且我们与杨家、大伯是可以相处好的。杨家与孩儿有姻亲,大伯那边则只要答应平反三庶人案、许诺封赏。薛白正是拉拢他们的关键。”
“这竖子不愿,奈何?”
“请阿爷直接向圣人请求赐婚,如何?”
李亨有些不情愿,理智却知如此做是最好的。
安禄山又要进京了,其人与裴宽这两任范阳节度使之间利益冲突极深,到时李林甫、安禄山势必要除掉裴宽。
这正是收服薛白背后势力的时机。
“我这太子,在圣人面前未必说得上话啊。”李亨叹道。
李俶道:“阿爷只要与圣人言,三娘看上薛白了,此事自然玉成。”
李亨径直点点头,喃喃道:“三娘是我最宠爱的女儿,便宜他了……”
他们父子并不能谈论太久,很快,有内侍来催促。
李俶告退,离开了太子别院,转回百孙院。
他深吸了两口气,正要去见崔氏,忽想起一事,招过程元振。
“问过了?她可愿意?”
“王上。”程元振有些为难,迟疑道:“她自称是女冠……恕不能入百孙院伺候。”
“何意?”
李俶很惊讶。
程元振犹豫片刻,道:“依奴婢看,季兰子许是爱慕了薛白。”
“哈。”
李俶自嘲一笑,豁达地摆了摆手,道:“不妨的。”
不妨的,这两桩姻缘,他已安排得很完满了,皆大欢喜。
第127章 金饭碗
御驾抵达宫苑后,那些不受圣人亲近的宗室们先被打发走,各自回家盘算前途,被留下的才是得圣眷的。
“圣人口谕,‘既回了长安,且让薛打牌来打一圈’。”
薛白当着颜嫣的面被这般唤走,也算是坐实了赌博世家的名头。
一路进了禁苑,李隆基正在看安禄山麾下的采访使张利贞呈上贡物。
“安大府一直与工匠说,圣人喜欢酒器,也盼着到万岁千秋节为圣人贺寿。”
“胡儿有心,有心了,待他到了,自然可看到‘舞马’。”
李隆基哈哈大笑。
薛白随着内侍站到一边,目光落向李隆基手中摩挲的那把银壶,恍惚了一瞬间。
千年的光阴流转,他曾见过它,那时叫“鎏金舞马衔杯纹皮囊式银壶”。
舞马衔杯,是大唐的又一盛景。每逢圣人生日宴,便会让舞马起舞,衔着酒杯给圣人敬酒祝寿。
这一画面,被鎏金浮雕在了皮囊壶之上,皮囊壶是契丹风格,从设计到制作都堪称一绝,与中原酒器完全不同。
旁人不了解,仔细一想,才知安禄山送礼的厉害之处。
得了解圣人有收藏饮酒器的习惯;得了解舞马乃圣人得意事之一;再不露声色地提出很在乎圣人的生日。
薛白自愧弗如。
比起安禄山讨好圣人的功力,他差太多了。
圣人生辰是何时?九月初八。
万岁千秋节,安禄山那是当成一年中最大的事来办的,连打仗都是为了能在秋天来献俘。
这还仅仅是一件小礼物,而这般礼物,那箱子里还不知凡几。
且眼下才刚开始,安禄山送礼的车队如今还没走完路程,更多的俘虏、牛羊、驼马,珍禽异兽、珠宝异物都在路上。
张利贞又呈上了好几样贡品之后,李隆基终于留意到薛白,开口又叱了一句。
“薛打牌,为何一脸不情愿啊?!”
“回圣人话,我马上就要岁考了。”薛白故作为难道:“总是彻夜打牌,此后好几日没精神。”
李隆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