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妗去安排了事情,再回到薛白屋子,却见杜媗已不在了。
“办妥了。”
“好。”
“这次又会有危险?”
“往好处想,我们本是如李适之、裴宽这种要被干掉的势力,如今却还在夹缝间顽强生长。”
杜妗笑了笑。
两人抵在榻边。
“今夜我过来?”
“再忍忍,只怕随时要查我舞弊,把我捉走。”
“嗯?你流血了?”
薛白苦笑,自去终南山了就一直在清修,中间只见了见杨玉瑶,燥得厉害,结果还喝了许多丹参汤。
“太自重了。”
“这么自重?得好好奖你。”杜妗咬在他耳边,低声道:“那等过了这一劫……再过来。”
薛白隐约听到她说的是“我们再过来”,但不确定。
大概是喝了太多丹参汤,幻听了。
“……”
“你有听到有人在喊我吗?”
“有吗?”
两人侧耳听去。
确有一个声音从前院传来,越来越近。
“薛白何在?!涉国子监岁考舞弊案,即刻押往大理寺问话!”
***
从升平坊被带往大理寺时,穿过了朱雀大街,薛白忽然听得一阵嘶仰之声。
转头看去,只见一队队人马正缓缓从南面而来,吸引了无数人围观。
“是鹰!鹰!”
孩童们兴奋地大喊着。
因为在那支队伍前方,有武士骑在高高的骆驼上,肩膀上架着通体雪白的大鹰,正在顾盼自雄,很是神气。
不同的鹰有好几只,在献鹰队身后,则是一辆大马车,车上架着笼子,里面有两只漂亮的走兽,似猫似虎似豹。
长安百姓围观过去,喊声越来越大。
“草上飞,草上飞!”
“还有天马……”
直到薛白走进皇城,最后回望了一眼朱雀大街,还看不到那支献奇珍异兽队伍的尽头。
是安禄山进京争宠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薛白,这些可是你的试卷?”
“是。”
“有人称,国子监岁考的后两场考试你并不在,你作何解释?”
薛白在大理寺堂中,看着杜鸿渐的眼睛,反问道:“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只怕该杜司直给我一个解释。”
“此处是大理寺,你当自己是谁?”
薛白镇定道:“我是天子庠序之国子监生徒。”
杜鸿渐吃惊于他的狂傲,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理寺卿李道邃、御史中丞王鉷、礼部尚书崔翘。
韦述、苏源明等涉及此事的国子监官员皆坐在侧边听审。
东宫平素不插手国事,这次难得才掀起这桩案子。房琯甚至利用了职务之便,直接奏禀圣人,请整肃国子监。理由也很充分,国子监的堕落不是一日两日了,确有整肃的必要,那便从岁考舞弊查起。
“还敢狡辩,把证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国子监的生员被带了上来,皆不敢看坐在那的韦述。
杜鸿渐有备而来,胸有成竹,安排人证一一开口……
“学生赵赞成,岁考时正坐在薛白后一位,帖经试结束之时,学生正在交卷,恰见到薛白掀帘而出,准备擅离考场,被苏司业带走了。”
“薛白,你作何解释?”
“郑博士被带走时,我碰碎了砚台,打算回号舍拿一个。”
“确是如此。”苏源明道:“我是监考,因此随他取砚。”
赵赞成道:“可是薛白离开后,再未回来。”
“他回了,考场以竹帘相隔,你该是一时没留意到。”
“有几次风吹动了竹帘,学生看到他的府位里面并无一人。”
“你看错了。”苏源明只应了简简单单四个字。
杜鸿渐听了微微冷笑,再让另几个生徒作证,皆表示只看到薛白离开,没看到薛白归来。
“一人看错,还能人人都看错吗?事实俱在,人证齐全,薛白,你还有何话说?”
“你没有证物;我却有试卷为证。”薛白道:“你挑选了十名证人以证实我不在考场;我可挑出在考场见到我的五十人来,不知可否将他们放入大理寺?”
“你所谓的五十人都是被你收买的同窗。”
“这十名人证就不能被杜司直收买?”
“诡辩。”杜鸿渐道:“我为何收买人证?”
“是啊,为何呢?”薛白思量着,答不出来。
杜鸿渐则向大理寺卿李道邃行了一礼,道:“廷尉,我有物证,且有更多人证,在岁考当日于别处见过薛白。”
薛白知道,如杜媗所言,咸宜公主府的下人管理不当,已有人被收买了。
杜鸿渐要证明真相并不难。
韦述不等更多证人上堂,已叹息着起身,道:“若薛白舞弊,无非是老夫提前泄题。此案若要查,当查老夫。”
“韦公此言,是承认了?还是倚仗名望威逼下官?国家取士,乃社稷大事,此案自是该好好查下去!来人,上物证!”
***
大理寺外,闻讯赶来的杜五郎一脸焦急。
他拽着袍襟奔跑着,不时招呼身后的数十名国子监同袍。
“快!”
他必须得早一些救出薛白,否则这次薛白就会独自落入大理寺狱了。
终于,他气喘吁吁登上台阶,前方却有一队守卫执戟而拦。
“尔等欲造反不成?!”有官员大步而出,喝道:“敢在大理寺门前闹事?还不退下!”
“我们是人证。”杜五郎喊道:“我们来为薛白作证!”
“荒唐,人证由大理寺召唤,岂有擅自闯入之理?”
话音未落,却有一人从杜五郎身后窜出,指着那官员的鼻子骂道:“你知我阿爷是谁?!”
“我管你阿爷是谁……”
“好大的口气,我就是他阿爷!”
忽然,一声喝骂响起。
杜五郎回头看去,只见是杨钊大步赶来,一身浅红色官袍披在身上,竟是穿出了紫袍大员的气派。
今日,杜五郎就是在杨宅作客,正在贺喜杨暄通过岁试往后必“鹏程万里”,忽得报朝廷要查岁考舞弊大案。
当时杜五郎与杨暄就赶到国子监召集同窗,而杨钊此时过来,竟是带了好几名红袍官员。
***
堂上,杜鸿渐已使人呈上更多的证据。
“诸公请看,这份帖经卷子,与诗赋、策问卷子,所用的墨不同。薛白所用的是松烟墨,有淡淡的香味;而这后两份卷子用的则是镇库墨,乃国子监供墨。故而我推测这两份卷子是国子监官吏代写的。诸公别急,我还有更多证据,我查了薛白在旬考时的卷子……”
“哪个小人?!”
忽听一声喝骂传来,堂外一片嘈杂。
杜鸿渐转过头看去,只见几个红袍官员抢过吏员手中的廷杖,直往这边扑来。
“韦公素有清名,岂容你等钻营小人构陷?!”
“国子监乃天子庠序,如何有舞弊之事?!”
“……”
喝骂声中,杜鸿渐眯眼看去,只见到一个高大英俊但一身呆气的生徒猛地向这边扑过来。
他认得他,是度支郎中杨钊的傻儿子杨暄,大字不识几个,也通过了国子监岁考……当然,国子监一直就是这样。
“尻!我舞弊?!”
“拦住他!”
“住手,公堂之上,不可放肆……”
“嘭!”
来不及了,猝不及防之下,杨暄竟是直接扑到杜鸿渐面前,挥起拳头,一拳击在其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