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包袱要带吗?好重。”李腾空问道。
“啊,无上真人不让人碰这个包袱的……”
说话间那沉重的包裹却是掉在地上,经书散了一地,两人连忙蹲下身去收拾。
只见都是些道家经书,如《花营锦阵万方图》、《洞玄子》、《天下至道谈》、《素女经》、《胜蓬莱》等等。
李腾空好道学,随手翻开看了一眼。
“呀!”
李季兰抬头看去,只见李腾空双颊通红,在夜里看得清清楚楚,正将手中的经文丢开,如被蛰了一般。
她不由好奇,拾起,翻开一看,瞬间面红耳赤。
烛光晃动,手中的图画似也在晃动,画中,两个女子正在与一个男子……那个。
她不知所措,连忙想要将这脏东西丢开,下一刻,却瞥见了图边是有些小诗的。
“半似含羞半推托,不比寻常浪风月。”
“回头低唤快些儿,叮咛休与他人说。”
这诗,竟是比她所写的戏文还要艳得多,但似乎更贴近西厢记的文风……其实是值得观摩的。
一抬头,对上李腾空的眼,李季兰连忙将它收起。
师姐妹二人不再说话,默默地收拾好经文。
走过长廊,她们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李季兰如触电一般收回手,转头一看,李腾空一派道心沉稳的模样。
“哦,听说了吗?”她开口想聊些别的话题,道:“先生中了榜首,被告到大理寺了。”
“嗯,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没事了。”
“好厉害。”
李腾空回头看了李季兰一眼,莫名地,气氛更为尴尬,两人连忙散开,各自回屋。
是夜。
李季兰作了个梦。
月色横空,花阴满庭,她提着绣鞋蹑着脚走过长廊,却见薛白与李腾空搂在那里……亲。她吓了一跳,转身就逃,薛白却追上来。
“先生,我不能与腾空子抢你。”
“我因你流鼻血了。”
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那两道鼻血。
后来的画面就变了,那图集上的画面一直在晃动。
她与她手拉着手,像是两朵在水面上摇摆的并蒂莲。
李季兰真的被自己这个梦吓坏了,吓得出了一身细汗。
……
“真人,徒儿大概是病了吧?”
次日,玉真公主在李季兰的榻边,伸手探在她额头上,皱了皱眉。
“发烧了。”
“许是……夜里燥热,掀了被子。”
玉真公主拿出一枚药丸塞进李季兰的嘴里,道:“为师开些药,无大碍。待病好了,再启程回王屋山吧。”
“不可因徒儿而耽误了真人的行程,徒儿能否留在长安玉真观与腾空子一起?”
李季兰低声说着,看了李腾空一眼,莫名有些脸红。
再想到腾空子心无杂念,自己却梦到了那种东西,十分羞愧。
但至少能留在长安,将戏文写完。
***
八月初五,万岁千秋节,三品重臣与皇亲国戚们为圣人过了生日。
次日,一队车马缓缓出了长安城,玉真公主又要离开,相送至十里长亭的人非常多。
“姑祖。”李月菟上前万福道:“阿兄本早早就说好会来,可他如今被禁足了,千方百计都不能出来,只好让我代他相送。”
“不妨事的,他身为皇孙,守规矩更重要。”
玉真公主比别人多知道些详情。
近来,东宫又有些岌岌可危之态,先是李俶被禁足,之后是裴冕案牵涉颇广,房琯、杜鸿渐等人皆被贬谪外放。
须知七月中旬,圣人方任李泌待诏翰林、供奉东宫,朝中都以为东宫形势转好,结果不到一个月,中秋都未到,就像是一巴掌抽在了东宫诸人脸上。
玉真公主不参与这些,她受李白影响讨厌安禄山,且她喜欢俊的,讨厌丑的,看不得圣人被那滑稽胖子逗得前俯后仰的样子,干脆回王屋山去。
车马远去,长安古道安静下来。
从次日开始,不断有被贬谪的官员在此启程,留下了许许多多遗憾与忧虑。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古道边的树林日渐添了秋意。
终于到了八月十三日,中秋节的前两天。
中秋夜,圣人要在勤政务本楼设宴,此事成了目前长安城的第一大事。
朝廷旁的公务暂时都停了下来,以保证中秋御宴顺利进行为重。
一名中年男子骑马走过古道,从东边而来,向西而行。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中年男子随口念着诗,身形虽落魄,眼中的精光却不散,显得极为干练,正是裴冕。
他根本就没向朔方逃,因他知道索斗鸡必然会向西搜索他。因此,他离开长安之后向东而行,躲在蓝田驿附近,如今风声渐歇,方才启程往朔方。
走过十里长亭之后又许久,时近傍晚,前方有一间驿馆。
裴冕下马入内,径直向迎上来的小厮道:“我来会客。”
“客官后院请。”
裴冕走进后院,先观察了一眼,马厩处拴着马和骆驼,院中堆着货物,可见东宫确实准备了一支商队送他去朔方。
他这才稍稍放心。
因他不傻,心知太子既能两度和离,不是没可能杀他。且太子极为倚重李静忠,而李静忠乖戾阴骘,并不好相与。
当然,今日东宫派来的人也许做了两手准备,可能杀他,可能护送他。
“客官请。”
裴冕推开一间屋门,目光一扫,屋中有八人,皆是回纥人,为首的一人他认识。
“骨屋骨,殿下让你来送我走吗?”
“裴先生若真愿意去朔方,我们明日启程就是。”骨屋骨道:“且来喝酒。”
裴冕过去坐下,捧起酒杯,却不敢喝。
骨屋骨让手底下的人都下去,问道:“裴先生,李翁让我问一件事,去年你把陇右死士转移出长安城,盔甲武器藏到了何处?”
“此事,我早已告诉过李翁。”
“李翁派人看过了,那里没有盔甲武器。”
“没有?”
裴冕故作惊讶,整理着自己的须发,沉吟道:“不过,眼下去探看那些盔甲武器,万一被人发现了,会很危险吧,毕竟都是陇右军器。”
骨屋骨抬头看去,天色已暗。
“裴先生在朔方自有一份大好前程,京畿之事也该妥当交接才是。”
“放心,我以性命担保,没人能找到那些军器,除非我死了。”
“……”
与此同时,一名回纥汉子正走到马厩边撒尿。
驿馆的院中只挂了一个灯笼,将他的身影照在稻草堆里。
忽有一只手从背后猛地伸出,死死捂住这回纥汉子的嘴,同时,匕首划过,割破了他的脖颈。
“嗤。”
血从脖子的伤口中喷出,因气息瞬间泄出,稍微有一点像是哨声,又被血流的声音中和,没有哨声那般尖细。
很快,血洒在稻草上,尸体也倒了上去。
“还有七个,加裴冕八个。”老凉低声道。
“我会数数。”
姜亥迅速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在庑房里喝酒的六人,全由他一个人去干掉;老凉只需要杀裴冕与那个领头的,别让人跑了。
老凉没有废话,点了点头,猫着腰贴到了主屋的门下。
姜亥咧了咧嘴,眼中冒出兴奋之意。
他衣服里穿了一件轻甲,手里拿的是一柄陌刀,足以让他杀了那六个醉汉。
吹着欢快的口哨,走到了庑房前,里面的回纥人正在说笑,推门声响起时还转头说了句什么,之后用汉话相问。
“你是谁?”
回答他们的是姜亥的狞笑,以及那毫不犹豫劈下的陌刀。
“噗。”
“尻!”
“噗。”
一瞬间刀起刀落,血溅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