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长安恶少横行惯了,不知边军有多凶悍。
圣人、贵妃也一样,真以为杂胡是什么善与之辈,今夜,由她来把杂胡的面具撕下来。
***
“起来,查明了再谈。”
李隆基唤起了安禄山,并未当即惩戒。
这种小冲突常有,且情况未明,安排有司处置即可。天子不必在中秋宴上亲自审案,万一一时查不出结果,会在众臣面前损了威严。
“胡儿忠心,朕信得过,不必因此事坏了中秋良辰。且都落座,看歌舞。”
“遵旨。”
安禄山连忙俯身行礼,不敢再作纠缠。
今夜的冲突事小,一定是鸡坊小儿挑衅在先,他对自己的亲兵有信心;但,怕的是圣人联想到杀回纥人的案子,误会是他派人做的。
退下之前,偷偷瞥了一眼,圣人那一双眼如深井,难测圣心。
同一时间,薛白与杨家众兄妹也退了下去。
杨玉环不由深深看了薛白一眼,此时对他阻止她认胡儿为义子之事感受又有不同。
李隆基淡淡道:“太子不必在朕面前站着,落座吧。”
“儿臣遵旨。”
李亨恭恭敬敬地退下,落在众人眼中,像是又被奸臣陷害,暂时洗清了冤屈。
安禄山听着这些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眼珠转动起来。
末了,他心里有些讥笑起来。
难怪右相说这个太子狡猾。但今夜,东宫看似施了一招高明手段,其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些回纥人又不是真是胡儿杀的,胡儿还能让人冤枉了不成?
反倒是那个薛白,小小年纪就心脏得很,闷不坑声地坏了胡儿的好事。
“我的小舅舅啊。”安禄山心里讥笑着想道:“我们的事可没完呢……”
***
是夜,许合子唱了准备好的一首咏月歌,远无预料之中的反响,她遂也唱了一遍《水调歌头》。
这个中秋夜,一首新词便这般萦绕在兴庆宫中所有人的心间。
***
散宴,李亨与张汀共乘于一辆马车中,归往太子别院。
掀帘看去,唯见李静忠守在车辕处,四周并无旁人。
“此番全靠汀娘出力,我本以为会是请丈人美言几句,没想到,竟能揭破那杂胡的嘴脸。”
说到这里,李亨愈发感到不满。
圣人对那杂胡都比对他更亲近,简直是昏庸到不可救药了!
张汀道:“我们早该想到的,只有杂胡有能耐犯下此案。可惜,消息太少,没能尽早知道案情。还是得在诸司安插自己人。”
“李先生所言却是相反,认为一动不如一静。”
“那殿下便听他的好了?”张汀微微一笑。
李亨苦笑摇头,想了想,却是道:“当时,裴冕说有两个陇右老卒逃了……”
“逃到哪了?”
“没什么,想必是逃远了。”
李亨叹息,又开始担心起裴冕私藏的那些盔甲来。
张汀觉得他总这样叹气挺没劲的,道:“杂胡只怕还要狡辩,接下来还有重重难关,殿下该振作些。”
“不错。”李亨道:“对了,你答应了薛白什么条件?”
张汀摇了摇头,“没有条件,他就没答应与我们合作,好在我套了他的话。”
“是吗?”
“殿下不信我?”张汀讶道:“我说的是真的。”
“他那等人,此番能不要好处?”
“殿下?”
李亨无奈苦笑,道:“好吧,是我多心了。”
***
与此同时,薛白才离开兴庆宫,恰遇到杨洄驱马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杨洄问道:“今夜道政坊之冲突,可是你安排的?”
“与我无关。”
“真的?”
薛白神色冷淡,道:“驸马请记住,此事与我们毫无关系。”
杨洄潇洒一笑,也明白过来,接下来是东宫与杂胡狗咬狗局面,他们何必去沾这种闲事?
“好吧,是我多想了……”
第139章 书坊
虢国夫人府,明珠绕过长廊,步入香闺。
“瑶娘。”
“嘘。”
杨玉瑶起身,披衣出了屏风,拉着明珠到偏房,小声道:“这边说,莫吵醒了他。”
她自觉有趣,忍俊不禁道:“莫吵醒了我的弟弟。”
“是。”明珠也觉好笑,小声禀道:“是杨钊前来送礼了。”
“没空见他。往后他再求官,干脆让他将官职写在礼单里,省得啰嗦。”
明珠应下,转身正要走,屏风后响起了薛白起身的动静。
“吵醒郎君了?”
“可是杨钊来了?”薛白道,“我去见见他。”
此间的床很舒服,他一觉睡得很饱,才起床就神清气爽,从容自得,倒像是这府邸的男主人。
待拾掇妥当,薛白到前院堂上见了杨钊,更如主人待客。
“劳国舅久等了。”
“诶,我是国舅,你也是国舅,兄弟之间不可如此客气。”
杨钊对薛白又恢复了往日的亲热,甚至想上前握住他的手,热情道:“务必称我为‘阿兄’,我虚长些年岁,唤你为‘阿白’,可好?”
“由阿兄作主。”
一番亲切的寒暄之后,杨钊在堂上坐下,竟真就是来找薛白的,沉吟道:“近来长安城出了很多乱子,听说那些范阳来的士卒到处砍人……”
所有薛白认识的官员中,杨钊立场最洒脱,眼中只认好处,不太在乎对方是右相、东宫或杨党。此时既说了“到处砍人”,想必是被安禄山挡路了。
“杂胡确实是跋扈了些。”薛白应道。
杨钊眼睛一亮,愈显真诚,道:“你在中秋御宴上拦了杂胡认母一事,他只怕要忌恨于伱,往后你要小心了。”
“我近来只管备考春闱,朝中这些事不是我一介白身能管的。”
“话不能这般说,你才华如此之高,取一状头不在话下,入仕几年,很快便能赶上我。”杨钊说笑道:“我也得快快上进才是啊。”
薛白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阿兄可有计议?”
“裴公在河东盐税一事上立了功劳,可以迁光禄大夫。王鉷早在窥伺御史大夫之职,以期红袍换紫袍。巧的是,我人缘不错,与他们皆有交情,此事本都快谈妥了。”
可见,裴宽在仕途上快无路可走了。虽有薛白助他联合杨党、立下功劳,可到了分利之时,连杨党都在算计着让他交出御史台的实权,迁一个虚职。
没办法,越是众望所归,盼裴宽拜相在朝中为河东执言,皇帝就越忌惮、打压他。
事到如今,已与能力、人品都无关,这人就不可能出头。领个虚职老实致仕还有一条活路,否则等安禄山根基更稳固,只怕连命都要没。
薛白微微叹息,点了点头,道:“待王鉷披了紫袍,阿兄想谋御史中丞一职?”
“是。”杨钊说到兴起,粗俗之气又显出来,道:“偏这个时候,杂胡跑出来想抢御史大夫一职。”
“这杂胡。”薛白骂道,“那他的两镇节度使可要卸任了?”
“自然是兼任。从来只有捉权,岂有放权的?”
李隆基用人就是这样,喜欢集权,往往让信任的臣子一人身兼多职,如李林甫、王鉷皆身兼二十余职。
杨钊也不差,一年内身兼数职,从青袍、绿袍换到浅红袍,如今还想换深红袍了,这也与薛白助杨銛发迹有关。
有时薛白想想,除了得一点名望、人脉、圣眷以及贵妃义弟的身份之外,他至今只是一介白身,千辛万苦,赢的还没有杨钊多。
“杂胡太贪心了,吃着锅里的,还伸手到王鉷与阿兄的碗里来?”
“不错。”杨钊一拍膝盖,怒道:“杂胡如此欺负你我兄弟,当给他点颜色瞧瞧!阿白,你消息广,可知范阳劲卒杀人案详由?”
“此事非同小可,莫牵扯进去为宜。”
薛白依旧表现得事不关己,往后仰了仰,心里却有些警惕。
张汀、杨洄、杨钊都相继跑来问他,说明他在“置身事外”这方面做得很差,让人看出来他与此事有关了。
一则确实太出风头了,二则有心人本就怀疑他是薛锈之子,背后藏着势力。
果然,杨钊就认定了他知道些什么,凑近了,低声道:“你还信不过为兄吗?若知道什么,出了你口,入了我耳,绝不教旁人听到。”
“阿兄为何认定我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