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终于笑了起来,先是微微一笑,末了哈哈大笑。
“既是立了大功,一个贱籍婢女,允她赎籍便是。但是你这小子,还未成婚便要纳妾生子,看哪家闺秀愿嫁你?”
“谢圣人关心。”薛白声音转小,有些赧然,道:“但已有良家女愿与我订终身……”
李林甫不失时机地上前行礼,站在薛白背后。
此时,新的一轮牌局才开,李隆基笑问道:“右相有何紧要国事啊?”
“臣听闻,王忠嗣前日回长安了,敢问圣人是否亲自召见?”
“十郎可是想朕了?”李隆基莞尔道:“这点小事,特意入宫一趟。”
李林甫见圣人说了笑话,连忙赔笑,笑容比蜜还甜。
薛白道:“禀圣人,右相也许是想看看我了,故而我前脚一入宫,他后脚便跟来了。”
“那是伱惹了什么大祸?”
“总有人求我帮忙在御前美言,我拒绝了。”薛白竟是直言不讳,“我又不是弄臣狎臣,我立志明载春闱科举入仕,岂能如此奔走钻营?但右相也许是不放心我?”
李隆基大笑,问道:“十郎如何说。”
“薛郎能说会道。”李林甫道:“老臣一句话还未说,他已编出一个故事来。”
“说到故事,猴子的故事我马上写完了,到时一并送来给圣人过目?”
“之后写什么故事?”李隆基笑道:“这冬日一过便是春闱,朕可得看到你的行卷。”
薛白老实道:“已在准备,这次的行卷定让圣人满意。”
“哈哈,若敢夸口,你的状头可就没了。”
“一定全力以赴……”
李林甫站在那听着,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薛白正是该忙自己的前途之时,不打算在军国重事上插嘴,圣人也不可能听他的,一个竖子若给王忠嗣说话,那真是手伸得太长,不知分寸。
一场牌局终究是被李林甫给搅了,又玩了半个时辰,李隆基挥退旁人,只留李林甫,商议边镇节度使的人选安排。
这是大事,圣人唯与宰相商议。
***
天上的雪花渐大。
薛白出了兴庆宫,驱马行了一段路,杨玉瑶掀开车帘,道:“可以进来了。”
“三姐发现了吗?近来有人盯着我。”
“那有何关系?你我是姐弟,共乘一车怎么了?”杨玉瑶道,“瞧你,身上都是雪花。”
薛白这才勒马,一本正经道:“今日既是三姐说是姐弟,可莫又改口了。”
“嗯。”杨玉瑶点点头,拉着他上了车,小声道:“不改口就不改口,到时你就叫我姐姐。”
“未免有些太过了。”
……
青岚知道薛白每次入宫都会待上两三日,陪圣人通宵打牌,每次都会算着时间把炉火烧热,等着他回来。
终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郎君回来了?困不困?睡一会吗?”
“睡醒了回来的。”薛白神采奕奕,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上前拉着青岚的手,“走吧,要去东市署、少府监,还得去趟京兆府。”
“啊,真办成了?”
“办成了,对了,这个给你。”
青岚目光看去,见薛白递过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珠宝。
“这……郎君,这太贵重了……我……”
“收了吧,不是想当我的妾吗?算是采纳。嗯,另外,虢国夫人送你的。”
提到是采纳,青岚就羞涩地收下了,须臾又疑惑起来。
“郎君,虢国夫人为何要送我这般贵重的礼物。”
“你也知道,她是我的……”薛白答着,目露回忆之色,“她是我的义姐。”
***
“啪。”
一声轻响,薛白从京兆府户曹手中接过文书一看,笑了笑。
“如今真是皇甫萼了,走吧。”
“哦。”
一只柔荑握住薛白的手,青岚有些不安,像是怕被薛白丢了一般想要牵着他走。
“恢复了身份,接下来想做什么?”薛白问道:“你家原本的宅子在哪?我们去看看?”
“安仁坊那边已经大变样了,皇甫宅院早都拆了呢。”
“没事,去看看,庆祝你上进了。”
青岚有些不习惯太多的改变,心里害怕那种什么都自成门户的感受,愈觉茫然。
忽然,她抬头嗅了嗅,问道:“郎君,我想做什么都行吗?”
薛白看了看天色,道:“今日的话……”
“我们去吃羊肉汤面可以吗?要庆祝的话,我们像从缸里出来时一样吃一碗羊肉汤面好不好?”
“好。”
薛白低头一看她的眼神,忽然有所触动,牵着她就往东走。
“郎君这是去哪?”
“去东市那家吃。”
“好啊,但会不会太耽误了?”
“没事,近来很闲。”
薛白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些跟踪的人还在。他倒也无所谓,爱跟就跟吧。
***
“薛白近来在做什么?”
张汀抱着一只狸猫,随手抚摸着它的毛,看着窗外的雪花问道。
以东宫如今的处境,连派遣人手跟踪这种事都需要她娘家出力了,但也好,如今做得多,往后收获也多。
“回二娘,薛白每日只与女子往来,白日去玉真观,夜里在杜宅过夜,入宫打了牌,到虢国夫人府过夜,之后两日带着婢女走走逛逛,称是要纳妾……”
“我问你这个吗?他见了重要人物没有?”
“李先生上门拜访,被薛宅的管事赶走了,‘郎君说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就不与李先生再来往了’,这句话远远都听得到,之后李先生到澄心书铺造访,亦是没见到薛白;王韫秀也登门了,在门外站得满身都是雪,才确定薛白不在。”
张汀皱了皱眉,问道:“杂胡呢?杂胡是何反应?”
“杂胡不是进宫述职,就是到处送礼。”
“杀人的范阳劲卒如何了?杂胡可有营救?”
“二娘稍待。”
过了好一会,消息才整理出来。
“杂胡请奏将麾下杀人者斩首示众,范阳劲卒已经人头落地了。”
“可,是鸡坊小儿先动手的……他不替他的人求情?”
“这小人就不知了。”
张汀惊讶得张了张嘴,心知安禄山与王忠嗣不一样,从来不收买军心,这一对比,圣人就更看王忠嗣不顺眼了。
下一刻,有奴婢匆匆赶来,禀道:“二娘,王忠嗣将军前来拜访……”
“他怎么敢来?!”张汀大吃一惊。
“王将军听闻殿下病了,一定要来探望,李公拦不住,已让王将军闯入前院。”
“闯?”
张汀连忙放下怀里的猫,趿了鞋往外赶去。
赶过仪门,只听得前方有踩在石砾上的脚步声传来。
太子别院的空地上铺了大片的石砾,如此,刺客就很难悄无声息地靠近。而王忠嗣就像是要来行刺太子一般,一路往里闯。
“王将军慢些,慢些!”李静忠大哭着,跟在王忠嗣身后苦劝不已。
张汀原是想来拦的,此时一见王忠嗣那威猛的模样,不敢得罪他,登时不知所措。
很快,李亨身后一个名叫朱辉光的小宦官匆匆赶来。
“殿下请王将军入内。”
张汀好奇这对义兄弟要说什么,转身先赶到李亨身边,亲手扶起他。
***
“殿下。”
“义兄来了,你我有些年未见了。”
李亨深深看向王忠嗣,眼中显出深深的情意,抬手一挥,让李静忠到院里守着。
他有心想让张汀也退下,张汀却不肯,她以娘家势力帮东宫,岂能总是所有事都被蒙在鼓里。
李亨只好道:“义兄,这是我新娶的妻子,是我表叔家的二娘,咳咳,义兄不必拘礼。”
“失礼了,可否让我与殿下叙旧?”
“义兄今日造访,想必有事相商,不必瞒着二娘,但说无妨。”李亨转头看了张汀一眼,柔声道:“我信得过二娘,也信得过义兄,你们都是我最亲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