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右相府,达奚珣当即回去写了一封长信,派人快马送去给三儿子达奚抚。
快马奔出长安,一路向东疾驰,抵达昭应县衙还未到中午。
昭应县城与华清宫相接,这日城中热闹万分。
须知,圣人每年到华清宫,往往一住就是数月都不回长安,有时驻跸半年之久。
在此期间,骊山、华清宫、昭应城,便形成了一个如小长安一般的存在。
除了随行的皇亲、供奉,还有一部分文武官员也会过来,居住在昭应城中。不少官员还在昭应城中置有宅院。
正是“千官扈从骊山北,万国来朝渭水东”。
所以说,昭应县尉之职,就是初入仕的官员升迁最好的跳板。
达奚抚入仕已有五年,门荫右监门卫仓曹参军三年、授昭应尉两年,扩建华清宫的功劳他也分润了一点,趁着圣人游幸华清宫,在御前露个面,混个升迁应该是不难的。
这日,他正在接待从长安来的官员勋贵,忽收到阿爷的来信,忙展开一看,眼睛就是一亮。
信上的内容也简单,达奚珣让他去结交薛白,让薛白依着右相给的名单向圣人举荐刊报院的官员。
然后,由达奚抚来许诺,将昭应县尉留给薛白。
而右相拟的名单上给他的,赫然是从七品下的刊报院主编。
“太乐署的官员、乐师们都住在何处?”
“在望仙桥以南的官舍中,属于华清宫管辖。”
“无妨。”达奚抚道:“我久仰薛郎才名,想与他诗文相会,该去拜访一二。”
薛白美美睡了一觉,午后方起来,与杨玉瑶享着闺中之乐,倒似神仙眷侣一般。
“你安心待着,玉环初到华清宫,今日一定是不会召你过去。”杨玉瑶道:“若宫中有人去官舍召你,你再过去,来得及。”
话音未了,偏已有婢女来禀道:“有人到官舍找薛郎,自称昭应尉达奚抚。”
“嗯?这便来了?”
“说了,哥奴比我着急。”
薛白遂打算过去,却也不忘去青岚那拿了戏本。
这才是他到华清宫要做的正事之一。
青岚与念奴正在说话,谈论舞蹈。薛白进屋时,青岚正在那转了一圈,惹念奴拍掌称赞,说从未见过如此曼妙的舞姿。
“薛郎,又要排戏了吗?可有奴家的用武之地?”
“倒是有的。”薛白道:“旁人若问起,便说我到虢国庄来,其实是来与你探讨戏曲。”
“薛郎放心,奴家一定照办。”念奴开心地行了一礼,问道:“那我们何时开始探讨?”
“待我改好戏本,让人抄一份给你。”
“太好了。”
达奚抚在官舍等了好一会,方见薛白踱步而来,连忙热忱地上前见礼。
两人一番寒暄,当即引为知己。
“薛郎方才从何而来?”
“初到骊山,早上去逛了逛,山色秀丽啊。”
“是啊。”达奚抚道:“我当为薛郎向导,带你看看昭应县的风光才是。”
“如此,求之不得。”
两人遂约定时日,打算到时一起逛逛,了解附近的风土人情。
达奚得了阿爷的吩咐,知道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赢得薛白的信任,因此不急着提出有意让出昭应尉之职,而是表现出一副很仰慕薛白的样子。
谈到后来,外面忽有个女子以动听的声音喊道:“太乐丞,你起来了没有?”
达奚抚连忙起身告辞。”
“那我便不打扰了。”
“我送达奚兄。”
“不用,真不用。”达奚抚连连摆手,道:“不劳薛郎相送,你还有客,不必理会我。”
薛白还要相送。
达奚抚已退出屋舍,只见一名穿着澜袍的女子避在长廊的一边。
他目光毒辣,迅速在对方腰间的牌符上扫了一眼,知她是内廷女官。
待他走远,身后便响起薛白的声音。
“进来说吧。”
“你还有朋友在骊山……”
达奚抚走过长廊,回头看了看,见周围并无旁人,薛白与这女子是单独相处的。
他心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猫腻,遂假装丢了东西一般折返回去,悄悄猫到了薛白的屋舍下方,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屋中,那女子讶然问道:“你还真变出了戏本?可是乱跑了?”
“我还得再修改一番,但放心,不影响排戏的进度。”
薛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你也知道我的前程就在此一举了。”
那女使不语。
薛白又道:“此戏若排得能让贵妃满意,你务必要帮我求一个七品的刊报院主编”
“圣人会答应吗?”
“依理,升官必须要有地方资历,但刊报院是个例外。其实我谋赤县尉、畿县尉都是假的,为的就是让朝中高官打压我,惹圣人不悦,到时让我继续留在刊报院,你看,左相便是因此被免了一个差职。”
“我……帮你求求贵妃?”
“嗯,这出戏才是我真正的底气。”
薛白说完,屋中安静了一会。
达奚抚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又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生疏。
接着,便听到那女使问道:“那……我帮了你,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难道不明白吗?”
第209章 华清宫
薛白的目光落在屋门处,从缝隙间观察着地上的光影。
方才他坚持想要送达奚抚出去,并非出于热忱,反而是因为不信任,想要亲眼看着达奚抚离开了,偏是对方坚持拒绝。
而谋官之事,薛白本想找机会与李林甫讨价还价一番。
他若要个普通的畿尉,得摆出谋长安尉的野心;那要谋昭应这种能陪伴圣驾的次赤县官职,当摆出更大的野心。
这件事不可能一拍即合,因为他与李林甫的利益不相符。那就不能轻信对方的承诺,必须得一直态度强硬,狠狠地侵占对方的心里预设。
因此,薛白一直留意着,观察达奚抚不让相送是否因为想回来偷听,果然如此。
待门外的光影再次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他等了一会,推开门往外看了几眼。
“吱呀。”
“他走了。”
谢阿蛮问道:“那是谁?你为何要这般透露消息给他?”
“谋官嘛,谈判技巧。”
“那我的技巧也不错吧?”
方才薛白以眼神与动作示意,谢阿蛮猝不及防,好在她灵机一动反应过来,此时不由微微得意。
“我可是帮了你的忙,算是回报了你让我扮青蛇,不欠你人情了。”
“好。”
“还有,方才那是演的。”谢阿蛮提醒道,“就是那几句话……你可别当真了。我不过是配合你,知道吧?
“我知道。”
薛白应了,脑中反而回想起她方才的眼神。
他从她手里接过戏本,摆在桌上摊开来,拿出砚台磨墨,准备修改戏文。
谢阿蛮目光看去,只见他提笔一划,随手就把一句许仙赞美西湖美景的戏词给划掉了。
你……
她不由好生心疼,道:“多好的一句词呀,空翠烟霏顷波平。
拔尖的那一批人。
兴趣,始终是那认真做事的态度,一脸专注。
话到后来,那句戏文她是唱出来的,唱功虽不如许合子,也属于当时可惜,婉转歌喉对牛弹琴,薛白既听不出她唱得好,也没那般喜爱和手中的毛笔微微转动,写下几个漂亮的楷书。
谢阿蛮微微偏头,看了一会,不由一字一句地跟着念,待到后来,一双眼睛忽瞪大了。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张嘴又唱了一遍,声音微带颤抖,因还未从震惊中平平复过来。
“早知状元郎有才,却没想到他这般了得,弟子都不知如何说才好“瞧你急得,慢慢说便是,我又不催你。”
是夜,华清宫后殿中,谢阿蛮正在给杨玉环描绘她今日督促薛白写戏本时的情形。
她略有些激动,四下一看,搬过一条胡凳来。
“贵妃你看,他就这般,随手磨着墨,感觉脑子里还在记挂他谋官之事。回头看了一眼,毛笔一提便写了……那般句子,弟子差点都哭了,他却直接翻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