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我举荐了法海,二叔负责监督扩建华清宫的钱财用度,因此被怀疑了。二叔脑子都不好,能做什么?我陪圣人斗鸡多少年,我若要行刺……我怎么可能?”
“我知道。”王心知此事绝非王准谋划,道:“此案一眼能看出来的,一柄民间自制的小破弩也敢行刺圣驾,还能牵扯到什么人?”
“阿爷这般以为?”
王准瞪眼,摊开双臂挥了两下,道:“杀到圣人面前了!当夜吓死我了!”
“老夫之意,冷静下来想……”
“冷静?那弩箭可是淬毒的,阿爷就是不在场才能冷静。”
王鉷道:“圣人什么没见过?会明白的,刁民所为罢了。”
“不,李锡、达奚抚死了。”
“什么?如何死的?”
“要么,幕后主使灭口了;要么,杨国忠见他们牵连太广,吓得弄死他们了。”
“杨国忠是谁?”
“杨国忠就是唾壶,就是杨钊。”
“他改名了?”
王缺讶道,“只因金刀之谶?圣人如今在意这个了?”
“怎能不忌讳?”王准急得跳脚,“圣人早就忌讳有刘姓宫人到面前,这次毒箭射到面前了,阿爷还不明白严重……”
王缺伸手一推,示意儿子别吵。
他则皱眉沉思着,在心中喃喃自语道:“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不多时,有人到书房外禀报了一句。
“阿郎,圣人召见。”
王依旧心思重重。
他一生听过很多圣人年轻时英武果敢的故事,李林甫的舅舅姜皎就是圣的挚友,时常说起在残酷的武周朝,圣人是如何踏过血泊、涤荡妖风。
免费领币圣人从不像李林甫那样贪生怕死,其英武类太宗,万敌临于眼前而无惧色才是圣人。
一场不像话的刺杀而已,他本以为圣人会指着地上的弩箭爽朗问话,“朕便站在这里,告诉朕,你为何想杀朕?”
津阳门在面前被缓缓打开,王然抬头看向美如锦绣的骊山,忽发现华清宫与上次来时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
转眼间,连他都入仕了三十年,世事变迁,只是他对很多事还沉溺在年轻时深刻的印象里。
“王大夫在此候见。”
“好。”
王缺在殿前站定,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那,是薛白。
他遂简单聊了几句。
此案又与状元郎有关?
“王大夫有礼了。”薛白道:“伴圣驾近,自然什么事都参与得多。”
“有道理,想要的多,做的多。”王铁眼神闪动,道:“错的也就多。”
薛白应道:“在其位,谋其事,如此而已。”
似乎两人都揣测明白了圣心,王想要找出是有哪个臣子做错了,薛白则以为在其位当谋其事。
似乎只是闲聊。
此时正躬身在殿中禀报的臣子是杨国忠。
“臣失职,臣一定严查此案,查出到底是谁敢在禁卫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不必使得臣工人心惶惶。”李隆基恢复了几分往常的豁达,从容摆摆手,道:“既然人已死了,以李锡、达奚抚结案。”
杨国忠一愣,道:“可此案必有幕后主使,圣人在龙堂祈雨,时隔不过半月便发生此案,可见必是有心人欲拂逆天威。”
这句话之后,李隆基有个不易察觉的点头动作。
因他祈雨不成,使那些受金刀之谶蛊惑的愚蠢妖人以为有机可趁,而龙堂祈雨不成之事,已下旨保密,不为民间所知,那就必是有人向妖贼透露。
杨国忠又道:“天宝六载年初,李锡从河南县、洛阳县、偃师县招收劳役数百人,
而妖贼皆由此而来,臣认为此案还有重要人物隐藏在东都。还有,刘化的养父还没查到……
“秘查,朕会给你便宜行事之权。”李隆基依旧道:“但眼前先结案。”
杨国忠俯低了身子,揣度着圣意。
刺驾发生在骊山,禁卫一直在封锁消息,圣人不欲刺驾之事传开,必须尽快结案。也得给知情者一个交代。
“遵旨。臣以为,李锡出身陇西李氏,渤海王之后裔,宗室之远亲,心怀悖逆,结妖众……”
杨国忠语速很慢,感受着圣人的气场,渐渐确定自己猜到圣意了。
“李锡拿到了达奚抚的匿丧不报之把柄,逼迫他为从犯,两人收买妖贼,谋划叛乱。然而,跳梁小丑,不能拂圣人天威之分毫……臣是否以此结案?”
“允。”
“臣会秘查,到底是谁暗中帮助刘化、李缩,使他们进入鸡坊、羽林军,之后杀人灭口。
李隆基随手一挥,高力士便捧出一份圣意。
“任杨国忠光禄大夫,兼大理少卿、殿中少监。”
“臣,谢陛下恩典!”
杨国忠大喜过望,感激涕零。
光禄大夫是从四品的朝衔,大理少卿是查案之职,殿中少监分掌天子近务,方便入宫禀奏。圣人之意很明显了,要他盯着朝臣,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心怀不轨。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退下吧。”
“臣告退。”
杨国忠俯着身子倒退出大殿,方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这一刻,他回想起了在川蜀时那段微寒的岁月……当年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如此飞黄腾达?
继续往外走,他看到了王鉷。
仅在两年前,他看王铁还得仰视,但今日再看,其人也不过尔尔。可惜,衣袍还不一样,彼此之间还有红袍与紫袍的差距。
如此看来,刺驾案必是王缺办的。
“王鉷,你好手段,一到骊山就把李锡、达奚抚灭口了。”
杨国忠心中这般说着,脸上浮起笑意,行礼道:“见过台辅。”
王鉷点点头,作为杨国忠的官长,以算是客气的语气道:“你做事辛苦了,待我面圣之后再与你分说。
“是,台辅。”
杨国忠又向薛白使了个眼神,自出宫而去。
天高云阔,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改名改对了,道长真是神了!”
一名宦官从大殿出来,是高力士的手下,也是圣人潜邸时就在身边的老人了,名叫冯神威。
从“力士”“神威”这些名字,或可遥想圣人年轻时肃清武周妖风的志气。
王锚两步上前,问道:“圣人先召见谁?”
“王大夫请吧。”
冯神威抬手一请,倒不忘向薛白看一眼,颔首示意道:“薛郎再稍待一会。”
“冯内官有礼了。”薛白执礼道:“应该的,我等得住。”
王鉷背对着薛白往大殿走去,听得这平静的语气,脸色不由凝重了些。
今日面圣就像是一场考验,他比薛白紧张得多。
刚刚上殿,王铁便跌了一跤。
“陛下,臣听闻竟有如此悖逆之事,肝胆俱丧……伏惟陛下无恙,臣恨不能以身替之。”
“好了,好了,你当朕没见过世面不成?”
御榻上的李隆基竟是笑了笑,拍着膝道:“一点小场面罢了,比不得当年。”
也是,一个用猎狗小弩的妖贼、一个羽林军的妖贼、二十余草民,岂值得与武后、太平公主相比?到了七月十五日,对比那两个女人,这些叛逆真的就与浮尘一样。
王缺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俯拜在地。
“臣之逆子,实为孽畜,举荐妖僧;臣之兄弟,实为蠢材,督工华清宫,出了这等疏忽。臣罪该万死,伏请圣裁。”
“朕该如何罚你?”
“臣请……”
王缺犹豫着,想到李锡、达奚抚之死,是真的害怕,刚刚放松的心弦又紧绷了起来,莫名觉得背脊上凉嗖嗖的。
他干脆也不说虚的,实实在在说了一个可行的。
“臣请罢官。”
“哈哈哈。”李隆基恢复了往日的恢宏气度,“十郎说韦坚、皇甫惟明、李适之等人要反,朕尚且只是降官,你这算什么?起来吧,案子杨国忠已审结了,李锡愧对圣恩,自裁了。”
“李……李锡?”
“他在这殿下哭得死去活来,何用?”李隆基不欲多说,难得有隐隐犹豫,问道:“河南道的灾情,王卿是如何看?”
王鉷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努力跟上圣人的思绪,应道:“天下之大,有州县受灾是常事。河南道二十九州,今夏旱情遍及许、陈、汝三州,好在各州县皆有社仓、义仓赈灾,实无事。”
“些年呢?”
“亦是天下无事。”
“重修义仓法,不论田亩,按户出粟……可迫及无田亩之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