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丑、柴狗儿,你们留下看着牢房。”
“是,县丞。”
高崇这才出了县署。
路上有心腹匆匆赶来,禀道:“县丞,驿馆那边动刀了。”
“找到薛白了?”
“还没有,他与郭录事一起离开了,暂时不知在哪。”
“再找。”
高崇领着差役往驿馆而去。
与此同时,李三儿派出的人手也进了城。
城门缓缓关闭,整个偃师县已处在县丞高崇的掌握之中。
驿馆离县署其实不算远,就隔着一条大街。
高崇前脚离开县署,赵六便匆匆赶到后门,将门打开,只见薛白带着郭涣已等在那。
“县尉。”
“吕县令可还在?”
“就在令廊。”
薛白点了点头,一脸平静地走进县署,脸上的表情仿佛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赵六偷偷抬眼一瞥,不由被这气势所慑,心安了许多,更前方,齐丑、柴狗儿已候在中堂。
到了县廊,齐丑上去与吕令皓的人低声说话。
薛白则道:“明府可在?
“薛白?”吕令皓语气警惕,但还是开了门。
薛白笑道:“我有几句话与明府说,可否拨冗?
吕令皓见他神情自若,吃了一惊,再看郭涣也在,犹豫了一会,道:“进来说吧。
“好。”
三人重新进屋,屋中还有一个吕令皓的心腹护卫。
“你好大胆,竟敢找人冒充皇亲?!”
“明府不必着急。”
“是我着急了?”吕令皓又惊又疑,叱道:“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
“我大可找人冒充右相府的千金、虢国夫人,身份比张家小娘子还高。”薛白道,“此事,乃郭元良倒打一耙。”
他这是狡辩,若真利用李腾空、杨玉瑶的名头,并不能设陷阱让人上当。
但他这般一说,吕令皓便再次想起他在长安的人脉,心里有了顾忌。
薛白道:“再与明府说得直白一些,郭万金手底下有略卖良人的生意,这次碰到了硬茬。这局面他们收拾不了,因此找了高县丞,几人一合计,打算反了。”
“什么?”
“说郭万金父子造反了。”
吕令皓倏然而起,喝道:“话不能乱说!”
“到圣人表侄面前动刀、见血,不是造反是什么?”薛白道,“若不拿郭万金这位巨富出去交代,那便拿我去交代。”
后面这句话,正是高崇的意思。
吕令皓既然没有开口答应高崇,更不可能答应薛白。
“圣人让我来查案,想查出谁来,我得顺着圣心。此事,也莫怪我没有早提醒明府。”薛白道:“不知明府与郭万金之间的瓜葛断干净了没有?
薛县尉,你莫要逼人太甚了,本县劝你,还是先去找高县丞,商议一下你的事。”
薛白也知道,靠劝是劝不了吕令皓的,遂道:“我给明府送个大礼吧。”
“什么?”
“一船的石头。”
吕令皓脸色一变。
薛白反而安抚了他,道:“明府莫惊,这船,是‘木已成舟’,这石,是‘既定事实’,如此而已。”
拿这谐音开玩笑,真的不好笑。
吕令皓没笑,郭涣也没笑,脸色都非常僵硬,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掐死薛白,但不知薛白还留有什么后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吕令皓道。
薛白起身,打开屋门,看了看天色,道:“该来了。”
没等多久,只见一人走进了县署,往这边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吕令皓也起身,眯起了眼,渐渐认出了那人是薛白身边的护卫,手上提的……又是一颗人头。
人头被摆在案上,血还没干,淌成血泊。
被杀者眼神有些震惊,显然没想到会突然遇袭。
“郭……郭万金?”
吕令皓退了一步,感到有人要来扶他,吓得连忙挣扎了一下。
他不要任何人扶,退得离薛白远了些。
“你杀了郭万金?”
“这是为了明府。”薛白道:“死人就不会攀咬了,死人最适合用来交代了。”
“郭万金不该杀吗?他略卖、并公然命人持刀攻击皇亲,这是造反。”
”吕令皓反应很快,问道:“可你是什么时候杀的他?”
姜亥一听,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等有动静了才去杀人,那样就不好杀了,他是在郭元良把大部分家丁都调走之后,直接杀入郭宅。
当时,郭万金这位巨富正坐在大堂里吃鱼片,那碗鱼片用了很多花椒,闻着极香。姜亥都没怎么找,顺着那香气,拖着带血的刀进了大堂,一刀劈下,血都没溅到鱼片上。
杀了人,姜亥还确认了一遍,堂上没有鹦鹉,更不可能喊“杀家主者,姜亥也”,其实《绿衣使者续传》他也是挺喜欢到茶肆里听的。
“你们,真是等他造反了才动的手不成?”
“重要吗?重要的是他死了……罪责怎么分?钱怎么分?”
薛白回答着,转头看向郭涣。
天黑下来,郭涣的脸原本藏在阴影里,此时上前一步,才显出来,依旧是那张苍老的、圆呼呼的、笑容可掬的脸。
他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
但,巨富郭家的钱怎么分,他必须来。
只要拿出一百五十万贯给朝廷,剩下的,都将由他们来分。
这就是薛白送给吕令皓的第一个礼物,叫“木已成舟”、“既定事实”。
驿馆,杜始站在阁楼上看着下面的厮杀,脑子里想到的反而是薛白说过的那些话。
“不必求全,只要达到目的。”
“赢了就是全赢,输了就是完败。”
“关键在吕令皓、宋勉等人的态度。吕令皓看似软弱,实则就是一县之长,百姓、吏员、官差、城守营,甚至漕帮,一旦有左右为难之时,县长的话就是权威。”
薛白既然敢让她选李十二娘来扮张三娘,只求吸引各方注意。至于被郭元良揭穿,本来就是必然之事,早晚要发生。
发生了也好……
“巨富郭家反了!
“郭家杀官造反了!
喊声已在驿馆中响起,也在城中各个地方响起。
杜始听得很满意,她已经把所有丰味楼的牌符递出去了,传送的指令只有一个。
“杀。”
阁楼中。
李十二娘已换回了她的短襟武袍,拿起一块布,蒙住她俏丽可人的脸。
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不再是张家小娘子了。
一回头,见公孙大娘站在那儿。
“师父。”
“准备好报仇了?”
“弟子对不起师父。”李十二娘一个没忍住,眼眶一红,“弟子把师父传的技艺用作杀人术……”
“傻孩子。”
公孙大娘上前,拉过李十二娘,拍了拍她的头,道:“剑本就是杀人器,‘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剑是用来行侠仗义的,因天下太平,使剑客没了用武之地,只好在这盛世里歌舞。”
李十二娘不由抱住公孙大娘,彻底哭了出来。
“可是……弟子连累师父了。”
“不怕,说过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去吧,想报仇便去吧。”
其实,若是没有意外,李十二娘本打算一辈子不再提及自己的过往,就拼命地练舞,一辈子舞剑就好了。
但这次到洛阳,还是出了意外。
她在洛阳令的宅邸里见到了婢女绿环,亲眼看着绿环被带走,等她再求师父出手相救,绿环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贱婢。”
郭元良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