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永穆公主成亲时,本该以更高的礼仪规格来彰显王家的功劳,但却被以太平公主的例子给驳回了,他们成亲,与太平公主何干?
不过是因为圣人曾亲手杀掉了他母亲的第二任丈夫,从来就不喜欢他母亲。再加上儿女多,来往得少,关系疏远,甚至种种猜忌……总之从不把他这个外甥、女婿放在心上。
“我们在圣人眼中,真不如一个斗鸡的。”
失望归失望,这日下午,王繇夫妇还是得到了一个消息——圣人命薛白继续查韦会一案。
王繇思来想去,特意去见了薛白一趟,全然忘了圣人口谕让他安份守己。
***
长寿坊,县衙附近不远处的羊肉汤面的摊子上热气腾腾。
“老崇,来三碗汤面,各加一份羊肉,九个胡饼。”
刁丙、刁庚兄弟听了对视一眼,脸上显出喜色,觉得当护卫实在是太好了,活轻松,每天都有肉吃。
薛白裹了一件简单披风,盖着官袍,坐在小凳上,看着蒸气发呆。
其实他在看的是火炉上的陶釜,想着可以把铁石铸成铁锅运进长安。
“一碗羊肉汤面。”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王繇在薛白对面坐下,道:“薛郎在想什么?”
“驸马还是为韦会的案子来的?”
王繇拿帕子擦了桌子,方才把手放在上面道:“县尉其实也知道,阿会就是被王鉷父子勾结贾季邻害死的。”
“原因呢?”
“他们有仇怨。”
“我与王准也有仇怨。”
“阿会拿到了他们的的罪证。”王繇道,“他说过,他早晚要除掉王准。”
“王鉷贪赃枉法、恶贯满盈,罪证我也有很多。”
“那薛郎以为呢?”
“线索断了。”薛白道:“所以我需要时间。”
“好,我信薛郎。”
此时羊肉汤面端上来,王繇不动筷子,坐在那看着薛白吃,忽道:“我阿爷是被宋之问兄弟害死的。”
“宋之问?”
“宋家兄弟虽有才华,人品却极为卑鄙无耻。他们依附于张易之,神龙政变之后便被流入岭南。是我阿爷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暗中庇护,收留了他们。不想,他们却忘恩负义,将我阿爷准备除掉武三思的计划告密。于是,神龙二年,三月初七,我阿爷被以谋反罪在都亭驿处斩,宋之问兄弟重披绯袍,他们的官袍是由我阿爷的血染成的!”
说到这里,王繇的手微微颤抖,身子往前倾了些,又道:“我上次见到薛郎便想致谢,我听闻……陆浑山庄毁了,大快人心。”
“谁告诉你的?”
“阿会说的。”
“韦会?他从何得知的?”
“这我就不知了。”王繇道:“薛郎替我报了仇,但有差遣,只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王繇走后,薛白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落在有心人眼里,已能指证他们之间有所勾结。
才回长安,似乎就被裹挟到了权争的漩涡里无法自拔了,或者说天宝年间的大唐朝堂已被权争的洪水淹没,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阿郎。”
刁丙指了指桌上剩的那一碗羊肉汤面,问道:“他不吃了,我们能吃吗?”
***
陆浑山庄的变故在明面上已与薛白无关,河南府定了案,是宋勉、高尚勾结,血洗宋家。
那么,韦会能知道这件事,必然是有一个消息灵通且还猜测到内情的人告诉他的了。
这样的人不多。
薛白遂开始查韦会生前的行踪。
他以长安尉的名义到韦会家中去问,询问韦会的妻子、随从,达奚盈盈则暗中派伙计打听,终于查出了一个大概的脉络。
出乎薛白意料的是,他没发现韦会与李林甫有所接触的痕迹……他本以为此事必然与李林甫有关的。
入夜,达奚盈盈把韦会的行踪写下,递在薛白手里。
“韦会不是去南曲就是去教坊,或者与他那班狐朋狗友聚会,这样一个酒囊饭袋,真会有人故意害死他吗?”
“崇真观?”
薛白反复看了韦会的行踪,确实没发现异样,但想到韦会的妻子说他近来每天都到道观烧香,遂问道:“崇真观在何处?”
“安善坊。”
“那是在长安城南了,韦会几乎都在城北活动,如何会到城南烧香?”
“除非那是个女冠观?”达奚盈盈玩笑道。
……
崇真观并不是一个女冠观,而是个香火非常旺盛的道观。
薛白到时,道观前已排了长队,等待祈福的人们个个都表现得十分虔诚。
他遂与刁氏兄弟各自去了解情况。
“敢问大娘子,为何众人都在此等候,而不去西街的九华观?”
“任道长法术灵啊,若能赐下一枚丹药,能百病全消,长命百岁哩。”
刁庚去问了几人回来,挠了挠头,小声道:“郎君,他们说这里的道长叫任海川,可神了,赐一个香囊挂在胯下,能让软弱的男儿都重振雄风。”
“那想必韦会是冲这个来的。”
薛白走过排队的人群,拿出令符,道:“长安县衙办案,让你们道长来见我。”
站在门边的两个小道童闻言,俱是面露惊恐。
“师父他……他云游去了。”
这情形,薛白一看便知不对,勒令百姓退散,押下小道童,到道观搜索,此间的道长任海川果然是不在了,只留下几个弟子。
“说,人呢?”
“师父他,他逃了……”
刁庚从丹房里拿出几个香囊,闻了闻,问道:“这真有用吗?”
“其……其实就是些滋补的药材,师长花钱让人当托,吹捧它的功效,可他前几日卷了钱财逃了,我们是想趁着师父的名气还在,赚些路费走的。”
“骗子。”刁庚将香囊丢开。
“哪天逃的?”
“四天前。”
那就是与韦会被拿是同一天了。
薛白再问他们是否认得韦会,本打算带他们去认认尸体,但在描述了韦会相貌之后他们很快便想起来了。
“是有这样一个贵郎君常来见师父,与别的香客却不同,师父每次都是与他单独到客房中谈的。”
“谈的什么?”
“不知道,但旁人都是给师父钱求药,师父却是给他钱。”
薛白思忖着任海川那些所谓的让人长命百岁、重振雄风的本事,问道:“你们师父,可曾想要入宫面圣?”
“似……似乎说过的。”
再问了几句,这些弟子们所知的已经有限,薛白便开始在这道观中仔细观察起来。
他有个直觉,任海川与韦会一逃一死,两件事之间必然是有关联的,甚至陆浑山庄的事,也是任海川告诉韦会的。
若如此,那这个道士任海川背后必然有个指使者,比如李林甫。
也许是他们正在聊着如何接近圣人,同时得到洛阳来的消息,陆浑山庄出事了,然后李林甫说“必然是薛白下的毒手”……这些画面全都是瞎猜的。
想着这些,翻过了藏书库中的经文,意外地没有任何发现,薛白遂转到了香堂。
堂上摆着很多祈福牌,刻着各种心愿。
“福禄寿三星之牌位,祈家母康健长寿,长安人杨汉公敬立。”
再往后看,一个叫姜庆初的希望能娶到贤妻,一个叫刘安的希望能生个儿子。
薛白走马观花看了几排,忽然目光一凝,拿起案上的火烛凑过去,往祈福牌下方看了一眼,灰尘的痕迹不对。
这些牌位都是摆了很久的了,周围积了厚厚的灰,但有几个显然是最近几天被重新摆过的。
于是,他伸手将那些祈福牌摆回原来的位置,发现中间少了一个。
“这里原来摆的祈福牌是什么内容?”
“回县尉,这我们真的不记得了。”
“可有记录?”
“没,没有。”
薛白再看了那空缺的位置一眼,并没有办法再将它找回来。
他只是奇怪,有什么必要把一个祈福牌拿走?
***
长安县衙。
贾季邻听闻薛白捉拿了几个道士回来,摇了摇头,道:“请他来见我一趟。”
他无心再处置别的公务,起身踱步,最后站在窗前,看着薛白过来。
“县令找我?”
“听闻你还在查韦会的案子?”
“是,此案连圣人也惊动了,不得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