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杜五郎下箸如飞,还在吃肉。
薛白已起身,自去如厕。
皎奴犹豫了片刻,还是坐着看杜五郎吃东西,同时踢了田家兄弟一脚。
“还不跟去保护?真当提拔你们是为了带你们吃吃喝喝。”
“……”
杜五郎看田家兄弟走开,便也起身,看着满桌的狼藉,想问皎奴一句“今日是否女郎会帐”,又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出了王家店,他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心中松快不少。
依二娘所言,今日之事办妥,往后杜宅安安稳稳,自己只要与薛白用功读书,科举入仕。
阿爷罢了官,往后杜家就担在自己身上了。
牵着马走了二十余步,杜五郎正开心,忽感到有人盯着自己,抬头一看,不由愣住,瞬间脸色一片煞白。
“吉吉吉……吉大郎?”
***
吉祥今日被王准相逼灌了满肚子的酒,呕得心肝都要吐出来。正由两个新罗婢扶着在长街吹风,也是躲一躲王准那恶少。
结果目光一转,倒是见了一人,颇为面熟。
“杜……杜什么来着?杜疼!”
吉祥忽然想起眼前这是谁,不由大为惊讶,道:“你是来找我要人的?”
“要人?”杜五郎反倒愣了,“要什么人?你还端砚命来?!”
“娘的,揍他!”
杜五郎当即就要去找薛白,一转身,却见一个恶汉大步从旁边的马车上跃下,一拳挥来便将他撂倒在地。
吉祥上前就是一脚踹过去。
“娘的,你消息倒是真他娘快,后脚就来找我要人。”
***
京兆府。
吉温一进那熟悉的刑房,便感觉自己掌控了一切。
耳畔是武康成凄厉的惨叫,他却不着急问话,而是看着薛白给的地图琢磨。
“咦。”
他忽然皱了皱眉,想起了什么,吩咐一名小吏去京兆府户曹拿些宗卷过来,再仔细一核对,发现其实有些亲近东宫的官员在道政、常乐坊置了别宅,只是薛白没标出来。
比如,王忠嗣麾下兵马使李光弼、河源军使王难得。
吉温提笔添上这几条线索,这才看向薛白标记的十六户,从中挑了四户有可能亲近东宫的官员宅邸。
满意地点点头,正要搁下笔,他余光一瞥,忽心念一动。
“杨慎矜?”
倒不是怀疑杨慎矜,而是吉温曾隐约听过王鉷与右相抱怨,骂杨慎矜态度倨傲。
看得出来,王鉷都不喜欢杨慎矜,右相也最讨厌这种自诩饱有学识、文雅高尚之人了,之前是御史台需要有自己的人,才提拔杨慎矜,如今王鉷已兼任御史,能接手御台中丞,似乎已起意对付杨慎矜了。
吉温遂将杨慎矜的名字也写上,还划了个圈。
这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薛白,觉得薛白、杨慎矜、韦坚都给人同一种感觉,如何说呢……哪怕依附右相,也显得堂堂正正,不会点头哈腰。
这种人,早晚都得弄死。
心中这些念头转过,吉温已有了思路,无非是看右相最不喜欢谁就先查谁。
他起身,走向武康成。
“招吧,东宫死士藏在何处?”
武康成已被折磨得皮开肉绽,却是摇了摇头。
“我……我是金吾卫巡街使……朝廷命官,你们不能随便拿我……”
“我不能拿你?”吉温似乎被他逗笑了,拿烧红的铁钳戳着他身上的伤口,道:“你与皇甫惟明有旧、与柳勣喝过酒,这两桩大案到现在还未结,我想拿谁拿谁,记住了?”
武康成只是惨叫。
正在此时,有牢役过来禀道:“法曹,右相派人来了。”
吉温这次却是皱了皱眉,道:“让他等着。”
“吉法曹好大的威风。”
外面却已有人这般说了一句。
吉温转头看去,却见是皎奴已高举右相信物,带着薛白进来。
“这里是京兆府。”
在京兆府,吉温全然不像在右相府那般畏缩,背过双手,仰着头,傲然看着薛白,道:“你是一介白身,如何能径直到京兆府刑房来。”
“给你脸了。”皎奴冷哼道。
吉温笑了笑,在心里骂了声贱婢。
他之前怕皎奴,怕的是这婢子在右相身边说他的坏话,但近来发生这些事,他知道她肯定要说坏话了,反而没那么怕了。
而且这婢子最近都是跟在薛白身边,说的话右相也未必信。
“我查到了东宫死士的所在,想要确认。”薛白道:“吉法曹可否容我与武康成聊聊?”
吉温冷笑。
这次,却是连田神功都往刑房里探了头,道:“吉法曹,右相可交代了,得尽心办事。”
吉温这才点了点头,侧了个身,淡淡道:“问吧。”
薛白道:“可否容我单独询问?”
“哈?你还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这是我审讯的技巧,与吉法曹不同,还请配合。”
吉温看向房梁,作傲然之态,实则眼珠转动,末了挥挥手,吩咐道:“把人犯带到后班房,让他单独问话。”
“喏。”
安排完这些,吉温自走过长廊,脸上浮起微微笑意,绕过这排房屋,进了一间暗室。
他无声地做了几个动作,命人关上门,自己找胡凳坐下,把耳朵贴在墙上。
等了好一会,才听到隔壁的动静,连武康成的呼吸声都清清楚楚。
因这暗室下方置有四口大瓮,墙面亦是特置的青砖,有扩音之奇效。
“我已经知道陇右老兵藏在哪了。”
薛白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但吉温完全能听清。
武康成不答,呼吸更重。
“你与我装没用的。”薛白语速缓慢,道:“我大可直接请右相派人拿下他们。但看在你我喝过酒的份上,想救一救你,愿分你一份功劳。”
武康成依旧不答。
薛白道:“好吧……是在常乐坊,杨慎矜别宅中,对吧?”
吉温脸色一动,心中大为惊讶,接着却暗道自己果然猜中了!
“你怎知道?!”武康成亦是大为惊讶的语气。
“你以为我们绝对猜不到?但好在此时无人,我依旧愿与你分润功劳,待会出去,便说是你主动招的。”薛白道:“现在我要与你确认一些细节。”
武康成没有回答。
“有多少人?”
片刻之后,薛白又道:“你不说话没用的,金吾卫已经盯紧了那个宅子。”
“金吾卫有我们的人。”武康成终于开了口,低声道,“今夜老兵们便会离开,销毁盔甲武器,你们查不到的。”
“几时行动?”
“子时。”
“还有呢?”
“金吾卫右巡街使、常乐坊坊正、东市署,都有我们的人,会设法引开郭千里的人。”
“……”
“我得去告知右相。”
吉温听到薛白这一句,连忙起身。
他迅速出了暗室,找过衙役,吩咐道:“给我设法拦住薛白。一定不许他们离开”
“喏。”
“备车,不,备马,我要立即去见右相。”
吉温脚步匆匆,已跑过京兆府的长廊。
***
道政坊。
拓跋茂走上阁楼,问道:“裴先生,怎么说?”
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正看着夕阳,道:“已经安排好了,今夜撤离。”
他今日有两次说了这句话。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两次的意义不同。
第一次说要撤离,他是做好了让这些陇右老兵全都被拿下,供出皇甫惟明要查租庸案一事,以圣人之怒、以老兵之血,震慑世间人心。虽改变不了什么,却能让更多人寄望于太子。
但此时说撤离,却是小道士插手,与对方达成了条件,要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