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一讶。
他有些不明白,难道因昨夜那一闹,李隆基知晓了自己不好女色,反而更信任自己了?
“只是……恐找不到人来扮法海。”
“薛郎不可耍笑。”
***
屏风后,杜妗听了一会,知正事已谈完了。她隐隐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去,只见后院的一间阁楼上,有个身影。
那是颜嫣。
杜妗遂往那边走去,登上阁楼,但见颜嫣手持着一个铜制长筒,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二姐来了,你送我的绸缎很漂亮。”
“商铺上有些事与薛白谈。”杜妗道,“青岚说,将薛宅的钱交给我放利钱,是你的主意?”
“我阿爷说官衙里都是靠利钱当食本的。此事还得多谢二姐,能多吃不少好东西。”
杜妗走到栏杆边,放眼看着薛宅的亭台楼阁,低声道:“他做事的钱已是由我在管着,家中的钱你也交给我管?”
颜嫣才不理会她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嘴,不应。
远处,薛白正在送吴怀实离开。
她遂拿着手里的铜制长筒一指,道:“那位宫中内官,每次来都是笑模样,与夫君关系很好吧。”
“你还小,不明白人心的险恶。”
“二姐懂很多官场上的事务吧?”
杜妗侧头看了颜嫣一眼,见她依旧稚气未褪,她却能看出她的狡黠,这小丫头分明是李腾空的病人,最后却能嫁了薛白,岂会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
她不会因她年纪小就心软,决定趁着这两年先把薛白的长子生下来。
“没办法。”杜妗道:“我阿爷眼光才干远不如你阿爷,我只能比你更拼命些。”
如此答了一句,她看向颜嫣,笑了笑,转身下了高台。
颜嫣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趁她不注意,挥了挥拳头。自低声嘟囔道:“看不起谁,真以为我嫁阿兄是因为父母之命?”
不多时,只见薛白从前门转回来,身旁却有一个女子与他并肩而行。
永儿看得大为惊诧,急道:“娘子,那又是谁?”
还是青岚了解这些事,过来解释了几句,末了道:“念奴是唱歌的,谢阿蛮是跳舞的。”
“那还真是歌舞双全了……”
***
“你今日不该来,万一让有心人想到,太池宴上是你带我逃脱的。”
“放心吧,没人认为你去过承香殿。”谢阿蛮看向薛白,有些埋怨道:“谁不知你薛郎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呢。”
薛白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偏是泰然自若地谦逊道:“我只是自重罢了,不值一提。”
“嘁。”
谢阿蛮又生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方才道:“不与你闹了我是奉了贵妃之命来的,让你再重排一次白蛇传,毕竟上一次还没演完呢。”
“圣人不介意了?”
“圣人岂能被一次刺杀吓到?”
薛白问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问李隆基是否还介意他曾救杨玉环到了长生殿,共处了一夜。
但谢阿蛮既没领会,这话题也就作罢了。
“还有,我今日还是来警告你的。”谢阿蛮忽然脸一板,摆出严肃之色,道:“往后你少与范女再有往来,她既选择入了宫,便该恪守本分。你更不能失了臣节,也丢了贵妃对你的信任。否则等你们双双殒命,贵妃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此事本是误会,我往后一定保持警惕,不会再受那等诓骗。”薛白问道:“可有人还在查此事?”
“没有,都过去了。圣人特意嘱咐高将军,不必查。贵妃还有最后一句话给你,只有四个字,‘绝缨之宴’。”谢阿蛮问道:“你明白是何意思吗?”
薛白若是不明白,她倒很愿意解释一番。
可惜,薛白能明白,说的是楚庄王宴群臣,夜深酒酣,忽然灯烛灭了,有人摸了楚庄王的美人,美人掐断了他的冠缨作记号,楚庄王却命令群臣全都掐断冠缨才肯点烛火,三年后楚晋交战,有楚将立下大功,正是当年摸了美人者。
“贵妃认为,圣人要效仿楚庄王?”
“当然也知你是冤枉的。”谢阿蛮道:“圣人可是赞了你好几句。”
这话,薛白今日是第二次听了,既然两次听闻的内容都相同,想必,那位风流天子是真的既往不咎了。
***
李林甫听了太池宴后续的进展,认为圣人只是暂时不追究。
他更敏锐地看出,此事与绝缨之宴有个大不同,圣人并没有像楚庄王一样令群臣尽绝缨,而是处死了那个状告的“美人”,认为这是诬告当事情没发生过。
换言之,圣人比楚庄王在意得多。
李林甫却没有与薛白直说,而是道:“也就是你一向有君子之风,本相才出手保了你一遭。往后你行事自小心些,再出这等纰漏,没人能救你。”
站在一旁的李腾空听了,瞥了薛白一眼,暗道他可没什么君子之风,又是搂又是抱的,最后却当众自诩君子,着实是不要脸。
薛白随口道:“右相英明,力挽狂澜,真定海神针也。”
李林甫明知他是敷衍,想到自己当时在御宴上的表现,却还是难掩心中得意。
再一想,薛白以故事里那“定海神针”做比喻,这神针最后却成了猴子的武器,实在让人不快。
眼下不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争吵的时候,他拍了拍膝盖,道:“张垍若不除,必有后患啊……”
又来了。
索斗鸡到了这重病之际,还是死性不改,一心只知争斗。
薛白却不认为有必要现在除掉张垍,反而觉得朝堂上多些不同的声音没有坏处。
不过,李林甫既未以诚相待,他也懒得与李林甫多说,只道:“那我们想想办法。”
“嗯。”
“说南诏之事吧。”薛白道:“我造了一些军器,举荐了一些人才给王忠嗣,右相可愿一道看看?”
“递来便是,本相一观。”
“军器不好递,需三日后,请右相到城外点将台观看。”
李林甫近日疲乏不已,摆了摆手,淡淡道:“十郎,你到时代为父一观。”
“喏。”
“去吧。”
李林甫不等发病,感到有些累了,便将他们打发走。
“对了。”薛白道:“郡主嫁安庆宗一事,可还未有头绪。”
“你如何考虑的?”
薛白道:“若要封郡主,让皇帝之女,吉安县主是圣人最喜爱的侄女……”
“咳咳咳。”
李林甫咳了几下,摆了摆手,道:“吉安县主大了安庆宗一轮。”
薛白闹了笑话,只好承认道:“我对宗室不太了解,只知圣人最偏爱侄女。”
“十郎,你去把所有可能封郡主的县主、宗室女列出来,给薛白看看。”
“喏。”
如此,薛白才与李岫回到外书房。
李岫再拉了拉挂着铃铛的绳索,招过那哑奴,打了几个手势。
薛白似不经意地目光瞥去,以他最近学到的粗浅的哑语,看得出,他说的是“把皇家宗室名录调出来”。
那哑奴比了几个手势,该是说“需要右十三库的钥匙”之类。
过了一会,案牍调来。
众人翻阅,薛白便留意到汝阳王李琎的一些资料也在其中。
而在纸页一翻而过的瞬间,他眯了眯眼,看到那陈旧的纸面上“开元二十五年宗正少卿”这句话有被划了一横。
可见,李林甫多少是知晓当年之事的……
***
很奇怪,薛白近来一坐在右相府的书房就觉得安心。
他如今要办的事也很清晰了,在官面上,再给王忠嗣一些军器,助其打好南诏一战;在暗地里,借着难得的机会查一查三庶人案的详情。
但他隐隐也有些不安,感到有些危险没有过去,只是被掩藏起来了。
第318章 军器
庭院中,王韫秀正在舞刀。
薛白曾见过公孙大娘、李十二娘舞剑,刚柔并济、沉稳爽利,颇有战斗力。王韫秀的刀法则更刚劲、更威猛。
“簌——”
破风声中,长刀劈下,深深嵌进一旁的木桩中。
王韫秀这才收刀,转头一看,见薛白正站在长廊处负手而立,不由讶道:“薛郎来了?我未去相迎,太失礼了。”
“听闻王将军病了,我特来探望他。”
“啊?”王韫秀微微一愣,道:“是,阿爷背疽发作,我近来在照顾他。”
她平时看着也娴静,今日穿着武袍才显出些健壮来,此时满头大汗,脸与脖颈有种健康的红润,身上还冒着些热气,也不怕着了风寒,接过披风便要亲自引着薛白入内。
待屏退了左右,她道:“平时我亦注意的,只是没想到在薛郎面前也得假装。”
“虽说南诏人不会混到府中来打探,但作戏还是得作像了,包括每日给王将军捉药、煎煮,病中食欲下降导致食材的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