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高力士语气里带了些许的讥笑之意。
“无非是薛白到处找爹闹出了笑话,真不怪宁亲公主。”
李隆基闻言也笑了笑。
隐隐地,殿内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些。
近两年总是听人称赞薛白如何如何,今日还是高力士一语道破了薛白是什么货色。
想来,薛白就远不如安禄山真诚,安禄山哪怕身居高位了,还从来不忘记自己是个杂胡,时刻说一切都是圣人所赐,所以李隆基愿意封赏安禄山,值得。
薛白这才入仕多久?像是完全忘了自己的出身,尽日摆出天生贵胄的嘴脸,仿佛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不知感恩。
但高力士说的不错,薛白从来就不是天生贵胄,只是个没爹没娘的贱奴,其所做所为,无非是为了掩饰其微末的出身。
不配被高看一眼。
“从杨慎矜闹到薛灵,如今又闹到张垍?”
今日这情形,与天宝六载的上元夜一模一样,又成了给薛白找阿爷,这就是吴怀实、寿王闹出的天大的案子,两个庸人。
薛白也是没长进。
李隆基不悦地挥了挥手,道:“别再烦朕,都滚出去。”
“圣人息怒。”
高力士眼看圣人的嫉妒心消了,连忙领着宁亲公主往外退。
退了几步,却又听圣人吩咐了一句。
“对了,《封神演义》写好了便拿过来罢。”
“老奴遵旨。”
***
如此,高力士才算知道这次的事该如何处置了。
他亲自去见了吴怀实一面。
“你记得,入宫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吴怀实应道:“我在宫中……除了阿爷,没有任何亲人。”
“那你从哪里找了个丈人?”
“孩儿知错。”
“找了丈人不要紧。”高力士道:“我也有丈人,但在我心里,从来没有任何事重过圣人,我不会为给丈人出气而置圣人的心情不顾。”
“阿爷,我错了,我错了……求阿爷饶我这一遭吧!”
“你斗不过薛白,却非要与他斗,觉得自己死得冤吗?”
“不是,不是。”吴怀实连忙摇头,跪在地上道:“孩儿说的都是真的啊,薛白真是去掖庭宫见了博平郡主,真是与汝阳王说李倩还活着……”
“事到如今,你还真觉得他就是皇孙?”
“是!”吴怀实毫不犹豫地应道,“阿爷你知道吗?当我想明白他的身份,我就豁然明白他为何那般行事了,他不收吕令皓给的好处,一心要分了偃师的地,他行事真的太奇怪了,他不收安禄山的好处……我以前真不明白他是为什么……他所图甚大啊!所图甚大!”
高力士点点头,道:“我知道。”
“汝阳王的反应也很奇怪,他听了薛白的话,真去找了那个铜镇纸,阿爷你看……”
“我知道。”
高力士接过那方铜镇纸,仔细端详着。
这次,他没有说要将它融了。
吴怀实哭道:“阿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为了私怨。我是看出了薛白的不对,把一切都对你实说,把一切处理好。宫里的规矩,谁打探三庶人案,都得除掉,我真是出于一片忠心。”
“好,我信你了。”
“之所以牵扯到寿王,是因寿王知情……”
“嘭!”
高力士猛地将铜镇纸砸在吴怀实脑袋上。
这一下砸破了那后脑勺,溅出血来。
吴怀实剧痛,惨叫,但未死。
高力士却没有再继续砸。
他认为,禁卫误杀皇孙,一般而言,不该再砸第二下。
下一刻,吴怀实惊惧交加,愕然瞪向高力士,怒吼一声,竟是要扑上来。
高力士一生经历过许多次政变,处乱不惊,一脚将他踢开。
“来人!”
屋外,两个禁卫扑上,摁住吴怀实,便用粗壮的胳膊死死扼住其脖子。
吴怀实脸涨得通红,还有千言万语想说,偏是说不出来。
高力士却没有再看他,而是看向自己手中拿着的铜镇纸,似在思忖自己为何打不死人……
第330章 鱼目混珠
皇城,刊报院。
冯神威兼任了院直之后,每月会到刊报院来两次,监督舆情。他不是个爱较真的人,只要没有不利于大唐社稷的内容,许多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差事是个肥差,常有公卿权贵为了刊发一些消息而使钱到他面前。
今日便有一封文书放在冯神威的案上,展开来,先是见上面写着“杨国舅于保寿寺布施一千贯,赈济贫民”,下方又有“一千贯”三字,则是给冯神威的酬劳。
“国舅手滑心慈,真乃善人。”
冯神威低声念叨了一句,提笔在这列下面勾了一下,以示可以刊这消息。
再往后看,则是“太上玄元皇帝在太白山显灵,收道士王玄翼为徒”,下方则是“六百贯”,冯神威看了,不由低声骂道:“好个贼道,这钱花得值哩。”
正此时,有吏员过来通报,称有人求见。
冯神威还以为是来了大孝敬,搁下笔,亲自到堂上一看,竟见王忠嗣侧躺在担架上,由人抬着过来。
“王将军,你这……”
“我背疽发作,恕不能见礼了。”王忠嗣有气无力道。
“万莫多礼,将军抱病犹亲自前来,不知有何事啊?”
王忠嗣嚅了嚅嘴,冯神威连忙趋步上前,俯身去听。
“冯将军,我听闻薛郎犯事了,被扣在了宫中,可是真的?”
“此事……我还真不太清楚。”冯神威想了想,应道:“王将军若想知道,我去向高将军打听。”
“如此,多谢了。”
眼看着病重的王忠嗣又被抬走,冯神威连忙回宫,紧赶慢赶地去见了高力士。
到了内侍省,只见高力士正在委任宦官李大宜接替吴怀实的差职。
冯神威见此情形,心念一动,暗忖吴怀实或是升官或是完了。
他想法很多,但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老实立在一旁,微抬着眼瞥见李大宜欢天喜地地去了,方才上前说话。
“阿爷,今日王忠嗣来见了我,想为薛白求情。”
“他求情?”高力士淡淡道:“他若求情,反倒能害死了薛白。”
“如此说来,王忠嗣与薛白有仇?”
随口应了一句傻话,冯神威感到高力士冷眼扫来,这才打起精神,道:“不会是这样,该是有人吓唬了王忠嗣,装着好心办坏事。”
高力士问道:“你觉得是谁?”
“那一定是……”
冯神威嘴快,开了口就收不回来,再想装傻却难了,只好往东边指了指。
高力士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难为你机敏,能猜出来,随我一起查办案子吧。”
“孩儿看吴怀实的位置被顶替了,还以为此事已经妥了,那还办什么案子?”
“还有寿王的案子。”
冯神威心中一紧,好生后悔掺和到这桩事里,暗忖方才就该装傻,咬定王忠嗣与薛白有仇。
高力士挥挥手,道:“京兆府查到,寿王曾‘妄称图谶,指斥乘舆’,伱先去了解,我晚些过去。”
“喏……”
***
鹰狗坊。
大笼子被缓缓打开,薛白走了出来,看向高力士,诚挚地笑了笑。
“多谢高将军了。”
“上一个关在这里的人是姚思艺,他已经死了。”
“所以我更该感谢高将军。”
“与我无关。”高力士摇头道,“你并非就此脱罪了,而是京兆府查到了寿王妄称图谶的线索,你自称追查此事得罪寿王,遭他诬陷,便协同查案吧。”
薛白道:“一定尽心。”
“接下来,你随时听我调遣。”
“那我的官职?”
“你是戴罪之身,圣人自是罢免了你所有的官职。”
薛白既是官迷,当然不愿,道:“但不知我到底是何罪名?”